“啊——”冰蝶正昏睡着,却被一桶凉水泼醒了。她浑浑噩噩睁开眼,看着周围凶神恶煞的一群人,不禁有些睖睁。
这才想起来,自己因为偷了人家的包子,被义愤填膺群起而攻的民众拖到了衙门来。在被丢进铺满干草的囹圄中后,冰蝶便因为饥饿和疲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而此刻,围住她的,是一群目光凶恶、手持长刀的大汉。冰蝶有些瑟缩:“你们……”
“把她带去邢大人那!”猝然,一个壮汉粗着嗓子开口,立刻有几个人上前来架起冰蝶,拖着她朝那个“邢大人”堂前走去。
邢大人,是夜曦烟越州知名的提刑官,据说侦破过不少案子,是个令烟越州寇贼闻风丧胆的主。冰蝶被丢在邢大人面前,有些瑟缩地看着天庭饱满、神情严肃的他。现在哪怕是包青天再世也救不了她吧……毕竟她偷别人东西是真的,罪行都是真的,现在是看这个邢大人能不能心慈手软放过她了……
邢大人眉毛一竖,怒喝道:“一个妇道人家,竟这样没有教养,干出偷鸡摸狗的事情来!这烟越州的民风,都被你给败坏了!”
冰蝶很是羞愧地低下头。她从师白烨后,本已金盆洗手,脱离了食不果腹、靠乞讨或是偷窃为生的日子。可是眼下,她不是又被打回了原形么……她实在不忍心看那个有着一对乌溜溜大眼睛的秦卿朔跟着她一起活活饿死啊……冰蝶虽是羞愧,还是将事情解释了一番,不过避开了秦卿朔杀人的细节。
邢大人听冰蝶解释了一番,眸中怒意缓缓褪去了些许,却还是满面的严肃:“即便是如此,你也不该去偷去抢。罢了,念在你也可怜,关押几日便放出去吧。”
冰蝶刚小小庆幸一会,一听到这话又瘪下嘴来,嗫嚅道:“大人……我再不回去,弟弟该等急了。我怕他会出事……”
邢大人眉毛一挑,冰蝶便吓得噤声。而他却沉思良久,方沉吟道:“那便就此作罢,本官这次便不追究你的过错了。”
冰蝶感激地道了谢,却还是面露难色:“大人……”邢大人已经被她吵得有些不耐烦了,冰蝶只好小声试探着问道,“您这里有什么不吃的东西么……”
撞上饿死鬼,倒还真是多事。邢大人很是郁闷,却也心善地拿出了一些干粮,递给冰蝶。冰蝶千恩万谢过后,便急忙跑开了。这下被捕,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知道秦卿朔现在如何了。她最担心的倒不是那小子会饿死,而是那小子会不会到处乱跑着找她。那小子毕竟杀了人,万一真被官府捉去了恐怕难逃一死了。
冰蝶气喘吁吁地赶回之前让秦卿朔等待的地方,心便凉了半截。他果然还是耐不住性子去找她了。这下子她要去哪里找到那个少年呢?冰蝶有些气馁,却也顾不上饥饿,万分焦急地往回跑。
依旧是热闹太平的大街小巷,依然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可是这茫茫人海,却再也不见那个少年。冰蝶慌乱地四处询问着,琥珀色的眼眸中盛满了焦急。
她失去了最爱的那个人,如今却还要失去自己的救命恩人。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残忍地对待她!冰蝶一面四处张望着,一面立在原地忍无可忍地哭了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白烨还在,该有多好。
“哟!哪儿来的小美人儿?怎么在这哭呢?是哪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竟敢欺负一个这样花容月貌的小姑娘?”
忽然,一个调笑中带着轻浮的声音传来,冰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摸二十出头的男子,一袭蓝袍,摇着纸扇,笑着朝她走来。他相貌还算得上是端正,只不过眼眸里那股痞气,让冰蝶下意识退了几步。
而那男子却紧紧追上来:“小美人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哭,不如跟着本公子回家吧?”说着,他合上折扇,朝她伸过来。
冰蝶看他一脸的不正经,立刻回想起秦武那个禽兽的所作所为,立刻警觉地避开,拭干泪痕冷冷道:“不必了。”
那男子却穷追不舍:“你似乎是在找人?本公子对这一片很熟悉,你要找谁,本公子可以帮你找到。”
冰蝶闻此,才将信将疑地试探道:“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他……他是我弟弟,与我走散了。”
蓝袍男子眯起眼睛,似乎在极力回想着什么:“这街上这个年纪的男娃太多了。他长相身材如何?衣着如何?姓甚名谁?这些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寻人。”
冰蝶只好信任他:“他大概到我肩膀这儿,长得挺瘦的,今日穿的是青色的布衣……总之看起来很……寒酸……”
那男子听她这么说着,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前不久似乎的确有这么个少年来过此处,当时他东张西望地,似乎在找什么人。只不过后来,他被几个衙门的人押走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何。”
冰蝶脸色却登时白了。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怕是已经有人发现了秦武的尸体,而连夜出逃的秦卿朔自然成了头号嫌疑人,被抓去审问了。这么一来,他岂不是凶多吉少!冰蝶慌乱起来,她刚失去了挚爱,不想再失去这个给她最后一丝晨曦的少年。她一把扯住那蓝袍男子:“能不能带我去?我必须去救他!”
那男子又刷的一下摇开纸扇,不疾不徐地扇着风:“小美人儿,这官府衙门就好比鬼门关,本公子可不愿意去那样的地方。”
冰蝶心中虽疑惑他为何将衙门称为鬼门关,却还是有些发急:“公子,你只需带我去那里便可,我不认识这里的路。”
他思忖半晌,方纠结道:“既然如此,你得答应我,救出他之后得跟着本公子回家。”
色性不改!冰蝶在心里暗骂着,却也敷衍着应承下来,心里却已经盘算好了一出来就跑。她毕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逃跑的技能应该是不错的。
冲进秦卿朔被带去的那个衙门里时,冰蝶倒吸一口凉气,眼镜不免酸涩起来。
那个本就清癯瘦弱的少年,此刻已经被打得浑身血污,只余一对葡萄石般的眼眸,依旧清亮。此刻见了她,秦卿朔虚弱地撑起一个笑容:“姐姐……”
冰蝶立刻慌忙跪下,向坐于高台上的那个提刑官喊道:“大人!这个少年何错之有,何至于殴打至此!”
台上那个提刑官明显不似邢大人那样宽厚,此刻他冷哼一声:“这个小子,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他的邻居今日里来报案,本官才怀疑是这个连夜逃跑的秦卿朔弑父潜逃!可是他竟不肯招!来人,接着打!”
冰蝶闻言立刻飞身扑上去护住秦卿朔:“大人——还请明鉴!秦卿朔平素里为人端正,心地善良,这恐怕街坊领居也是有目共睹。他怎么会至于亲手杀害自己的父亲呢?”
秦卿朔似乎有些惊愕,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却被冰蝶暗中狠狠拍了一下脊背,示意他噤声。
那提刑官微微眯起眼睛:“那你为何逃跑?”
冰蝶暗中拍了拍秦卿朔,不停地使眼色。秦卿朔愕然抬起头来,愣了半晌方道:“因为……”说着,他回头无助地看了一眼冰蝶,冰蝶不敢作出太明显的表情,只在暗中掐了掐他的肩膀,秦卿朔这才转回头去,“因为我昨日回家时,见到父亲已经断了气,可是并不见谋害我父亲的凶手。我害怕被当成犯人,所以……”
冰蝶暗中松了口气,接过话道:“大人,小女子可以作证。昨日是这个少年在回家途中救下了险些溺水的我,并带着我回到家里。可是刚一入门便看到了头破血流的秦武,他害怕被处斩,才连夜逃跑的。”见提刑官脸色有所动摇,冰蝶乘胜追击道,“大人,他与小女子素昧平生,却不顾家境贫寒,收留小女子。又怎么可能动手杀害自己的父亲呢?”
提刑官似乎被说服了,却还是皱着眉狠狠道:“即便这样,他也的确有嫌疑。本官会命人继续调查,只不过在抓出真凶之前,秦卿朔下入牢狱,听候审问。”
秦卿朔有些绝望,乌黑的眼眸中盛满了后悔。他就是真凶啊,不可能还能抓到所谓的真凶的。如果没有人能够为他顶罪,那他岂不得身陷囹圄一生!那倒不如把一切都挑明,图个痛快!冰蝶却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决绝,微微蹙眉,附在他耳畔低声道:“绝不可以说漏嘴,姐姐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目送秦卿朔被下狱后,冰蝶有些失神地走出了衙门。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灰蒙蒙一片,遮盖了所有明媚。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也变得稀疏下来,缓缓入夜的烟越州,竟还是有一股冷清的意味。
见她走出来,一直躲在一角的蓝袍男子终于跟上来:“怎么,没把他救出来?”
冰蝶失神地点点头。
那男子却似乎有些不耐烦:“可是……本公子已经尽力帮你了,现在可愿意随本公子回家?”
这男的是有多饥渴难耐啊!冰蝶暗自咒骂了一声,却回过身对着他道:“跟你回去可以,不过先让我救出他。”
那男子似乎有些忍无可忍了,愤愤一甩袖便准备走,却被冰蝶留住:“公子可知道……如何救出一个会被判死刑的犯人?”
男子微微敛眉,不耐烦道:“有两种方法,第一,是你能找出一个心甘情愿顶罪的人;第二,是你有足够的钱,可以买通提刑官。”
冰蝶闻言倏然睁大了眼睛。要想找出心甘情愿背黑锅的人,应该是没什么可能的,谁会愿意替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死呢?而要想买通提刑官,一来她没有钱,二来此等行贿之事,怎么做得出来!冰蝶狠命摇摇头:“可还有别的方法?”
陪着这个女人折腾了一天,目标还没到手,男子已是极度烦闷,闻言却灵机一动:“方法倒不是没有……只是现在便要麻烦美人儿到本公子家中去。只要你现在去了,明日本公子便可以将那个少年救出来。”
冰蝶睁大了眼睛,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你有什么方法救出他?”
男子却装腔作势地甩开折扇,不疾不徐地道:“这你便无须过问了,总而言之你只要今夜随本公子去了,明日那少年便能平安出狱。”
冰蝶埋下头,咬了咬牙。当真要听他的么?她此番跟随,如同入了虎狼之穴,怕是自身难保。可是……可是秦卿朔救了她,他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还愿意念着她的人了……冰蝶忍住泪水,横下心道:“好,我随你去便是了。”
男子终于满意地一笑。冰蝶跟着他,却还是没有忍住满眶泪水。如果被这个男子凌辱侵犯,她便等秦卿朔平安出狱了之后,自裁了却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