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便见到寒辰烨黑曜石般的双瞳,和他少见的不带任何凌厉的柔和神色。冰蝶有些恍惚,正欲起身却被寒辰烨按住肩头:“你还是好生歇着吧,有何需要和朕说便是。”
冰蝶眨了眨眼睛,寒辰烨今天是抽的什么风?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寒辰烨似是一眼窥破她眸中疑窦,倏然浅笑道:“有身子的人,就别再乱动了。”
什……什么?冰蝶眼睛瞪得老大,怎么昏迷一会儿就成了准娘亲了?过往种种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最后定格在她心灰意冷按照白烨的指使,端着下了药的茶来到天胤殿那夜。
这世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冰蝶忽然有些恍然,抬眼看着眼前这个俊逸出尘的夜曦天子寒辰烨。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是出身低微的小叫花。她此生从不曾想过会与他举案齐眉,也不曾想过会得到天子垂爱。只是当他真真切切站在了她身边时,她才发现,她惊慌失措地想要落荒而逃。
他是天子,作用三千佳丽;她是惜嫔,空守荒殿白头。她不配得到,也不敢得到。她只敢觊觎寒辰烨的美色,却不敢对他动一点心思。而白烨,却是她觉得触手可及的一个人,所以她将所有心思都寄托在了白烨身上。只是,若她真的因为那次而怀上了龙嗣,那么她此生都注定要被囚禁在这幽幽深宫,与白烨白首不相见了……
寒辰烨见她神色黯然,却也不愠不恼,直起身子淡然道:“爱妃似乎并不高兴?”
冰蝶竟鬼使神差地颔首,而后深深望着寒辰烨的眸子:“这世人都道母凭子贵,可是凭借怀胎十月换来皇上垂怜,臣妾觉得这样的宠爱不长久,也不令人欢欣。”
寒辰烨,你是夜曦天子,对怀了龙嗣的妃嫔自然都会宠溺几分,比如曾备受冷落的佟芊瑶,和如今忽然母凭子贵的她自己。帝王无心无爱,她太不愿意被一个孩子终生牵绊,而就此被囚禁在夜曦的皇宫。
这么想着,冰蝶对白烨的思念和执念又深了几分。
寒辰烨却没有答话,垂眸盯着她。他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又是在想白烨。若白烨真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兴许早就气得不行了。只是当他那样清醒地知道,冰蝶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过是另一个自己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愧对她。
她是那样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将心交付给了一个从不曾存在的人。
寒辰烨倏然轻哂,背过身去轻声道:“你若真想要朕的心,朕不是不可以给你。”
冰蝶转为惊愕,偏过头看着他于晨曦中清癯的背影。
“只不过朕有一个条件。”寒辰烨倏然转回身,走到她身边来,躬下身子似是挑逗般挑起她的下颌。
冰蝶微微脸红。这个寒辰烨,该不会当真了吧……她只是在难过怀了孩子以后就真的不能跟白烨在一起了而已啊……
寒辰烨却凑得更近,说出一句让冰蝶近乎窒息的话:“你若想得到朕的心,先把住在你心里的那个人赶出去。”
看着冰蝶瞳孔瞬间放大,脸色也登时变得苍白,满脸惊惶的样子,寒辰烨轻轻嗤笑,直起身子。
冰蝶却只觉脑袋一阵蒙,许久才缓缓恢复了意识。她心中有另一个人,寒辰烨居然什么都知道?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她自以为可以让那份感情永远埋在心底若不能开花结果就此腐烂也罢的。可是……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冰蝶有些惶恐地望向寒辰烨,却正撞上他洞悉一切的淡漠眼眸。他勾起一笑:“你不用担心,朕并不想去追查你的心上人是谁,也不会对你们二人动手,朕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说着,寒辰烨微微挑眉,绝美的容颜上是傲睨万物的笑容,“你可愿意考虑?放下他,爱上朕?”
冰蝶脸色白了白,尴尬回道:“皇上这是哪里的话,臣妾既然怀了皇上的孩子,今生今世都是皇上的人。”
寒辰烨却温柔地轻抚上她的小腹,那里现在还是平坦的,他却仿佛看到日后那里渐渐隆起的样子:“那朕便当你是应了朕这个条件。若你当真放下了你心中那个人,朕也将心全权交给你,此生此世,独宠一人。若你做不到,那也怨不得帝王无情无义,冷落你们母子。”
这样的赌局,却让冰蝶忽然抬眸盯着寒辰烨濯黑双瞳。她或许从来没有读懂过他,哪怕她自以为了解他,可是他有太多藏得更深的东西,她从不曾触及。良久,她轻声笑了起来:“臣妾愿与皇上赌这一局。”
“哦?怀了龙嗣?”淑妃乌塔芬娜饶有兴味地回了一句,看着她身边的淼淼笑道。
这段日子她依旧处处谨慎小心,提防着她这华蕴殿中每一个人,唯恐又是哪里派来的眼线。唯独这个淼淼,最得她信任。淼淼一直乖巧懂事,也不曾找出任何破绽,办事麻利,她很是喜欢。
而淼淼内心也在欣喜她逐渐取得了淑妃乌塔芬娜的信赖,这样就可以助皇上找出更多线索了。
“娘娘,宫中嫔妃虽多,可是色衰爱弛一日。能撑到最后的,往往不是最为貌美的,而是——”淼淼低声道。
乌塔芬娜看着淼淼,心领神会地接道:“母凭子贵?”
淼淼点头,不动声色地观察乌塔芬娜的反应。
乌塔芬娜却微微蹙起了眉头。要怀上那个寒辰烨的孩子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的眸光倏然变得冰冷,或许比起远在大漠的他来说,她对寒辰烨的恨意不输给他分毫。更何况,她心里既然住着那个还在嘉隘关外大漠等着她佳音的人,就绝不可能让别的男人碰她的身子。
她被封为淑妃,寒辰烨也处处偏袒她宠溺她,但是她心知肚明这远远不够。要达成她的目的,完成他交付她的任务,她还需要更高的地位,更多的信任,和更多的人手。靠她单枪匹马,要想和整个夜曦皇朝作对,怕是行不通的。
看来那一步险棋,此刻是不得不走了。目前看来,寒辰烨似乎沉溺于她的美色,对她宠爱无边。可若真如淼淼所言,情深不寿的话,等她失宠了再想行动或许就很麻烦了。
淼淼却将乌塔芬娜阴沉的脸色暗暗记在了心里,脸上却是一副天真的模样:“娘娘,您该不会是害羞了吧?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娘娘若真能怀上龙嗣,奴婢估摸着以皇上对您的宠爱,废后立您为皇后也说不准呢!”
乌塔芬娜失笑地看着这个小丫鬟,嘴巴虽然是甜,可是也太抬举她了:“淼淼,替本宫备轿。”
淼淼应了一声:“娘娘要去哪里?”
乌塔芬娜藏起她狠戾的眸光:“玉琰殿,本宫去会会端嫔。”
“她去玉琰殿了?”寒辰烨正批着奏折,闻言抬头看了淼淼一眼。
淼淼颔首:“还特意让奴婢留在华蕴殿不许跟着去。皇上,乌塔芬娜该不会和端嫔勾结吧?”
寒辰烨停下批阅,黑色的眸光深渊不测。良久,他蓦然冷笑:“端嫔还没那个胆识和能力。”
淼淼怔住:“这么说,乌塔芬娜要去见的人是……”
寒辰烨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唇边却是清冷的笑意。
乌塔芬娜避人耳目要去见的人,就是在玉琰殿的另一个主人——杜太妃。
只是她要去做什么,不得而知。寒辰烨微微敛眸:“你回去吧,继续为朕监视她,万万不可露出破绽。”
淼淼应了一声便离开了,而寒辰烨却依旧保持着沉思的神色。李公公很是识趣地问道:“皇上,要去告诉皇后娘娘或是太后娘娘么?”
寒辰烨翻起眼皮看了李公公一眼:“去天牢。”
“什么?太后被放出来了?”
“不是说关三年么?就放出来了?”
“太后毕竟是皇上的生母,皇上也于心不忍吧。”
“但太后杀了先皇和三皇子,罪不可恕啊。”
“迟早要放出来,现在放出来也没什么两样嘛……”
没几日,夜曦宫中便传遍了太后归朝的消息,自是又一番议论纷纷。而当太后身披着五彩祥云金丝龙凤袍,逶迤回到长寿宫时,宫中的品评很快消停了下去。
太后就是太后,气场哪怕从牢狱中出来依旧不减当年。
这日,寒辰烨与一众嫔妃都来到长寿宫看望太后。
“恭贺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太后轻轻一笑,让众人落了座。而只有乌塔芬娜极力隐藏着眼中的痛恨。她从淼淼那里听闻,太后是在之前诛月台承认了杀害先皇和三皇子寒辰焕的罪孽,才被寒辰烨打入天牢的。那天佟芊瑶险些小产,太后也穿着囚服从狱中跑出来,还差点以蛊术之由杀她!这个阴险恶毒的女人,竟这样堂而皇之的放了出来!这表面上看起来光鲜靡丽的夜曦皇朝,其下又埋葬了多少肮脏和污秽!
乌塔芬娜低下头,挡住自己如何也藏不住的仇恨之意。
太后却笑着望向佟芊瑶:“皇后近来身体如何?孩子可还安好?”
佟芊瑶淡淡笑道:“谢太后娘娘关心,臣妾与孩子都安好。”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冰蝶,眸中难得不似以前的轻蔑:“听闻惜嫔也怀了龙嗣?”
冰蝶有些受宠若惊地答道:“是的,谢太后娘娘……”
太后温和地回道:“哀家以前对你有所成见,是哀家狭隘了。如今怀了龙嗣,惜嫔你要好生静养,确保皇嗣平安。”
冰蝶颔首,而对面的碧姝却冷冷一笑。
太后又与几位嫔妃拉了家常,随后便各自遣还了,只留下寒辰烨和佟芊瑶。
太后收起祥和的笑容,微微敛眉:“皇帝,你说淑妃暗中去见了杜太妃?可知所为何事?”
寒辰烨摇了摇头。
太后叹息,神色严肃:“都快一年了……”
寒辰烨和佟芊瑶都被这话弄得有些睖睁,什么快一年了?
太后看着他们两个疑惑的神情,轻叹道:“本不打算与你们二人说,事到如今便也告诉你们把。一年前哀家曾给了端嫔一包茶叶,让她沏茶给杜太妃。明面上是暗示她讨好杜太妃,而端嫔心机不深,也没疑惑便按着哀家说的去做了。可是那茶包中,哀家放了黯然侵魂散。”
寒辰烨和佟芊瑶脸色陡然一变。
太后却冷冷道:“皇儿,你别怪哀家狠心。做皇帝的如此优柔寡断,那只能由哀家替你斩草除根。哀家本想着就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杜太妃,可是如今一年过去了,杜太妃也只是体弱多病比往日羸弱了些。按理来说,应该已经……”
太后不再言语。难不成,杜太妃发现了她下了毒?
寒辰烨怔了片刻,方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敛眉:“若杜太妃真的察觉了哀家的计划,或许已经说服了端嫔。”
佟芊瑶大惊:“这么说,现在杜碧姝可能已经是杜太妃的心腹了?”说完,她有些愤怒地转向寒辰烨,“我说过杜碧姝这种人不可给她高位,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寒辰烨却轻哂:“当杜太妃的心腹?端嫔她没这个资格。”他清楚,碧姝虽心肠不好,但是城府不深,谋略也远远不及旁人。杜太妃若是选了这么个人当卧底来伺机报杀子之仇,那也未免太过愚蠢。“朕倒是认为,端嫔并非杜太妃的心腹,只不过被杜太妃利用了。杜太妃怕是想将端嫔当做一把刀,杀了我们三人一报当年之仇。而后,还可以将所有罪过都推到端嫔身上。”
佟芊瑶悻悻:“即便如此杜碧姝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何必留着。”
太后思量良久。寒辰烨的谋略她素来引以为豪,听他这么分析倒也在理。寒辰烨当下留着许多本该除掉的人,比如杜太妃,比如明忠翰,比如杜碧姝,还比如乌塔芬娜。太后低声道:“哀家相信皇儿留着这么些人自是有计划的,哀家也不便多言。皇后和哀家会不遗余力地助你。”
寒辰烨点点头,却蹙眉道:“朕更希望你们二人能替朕调查一件事。”
太后颔首。
“你们可还记得前不久,明忠翰曾主动请缨赶赴嘉隘关一探传言真假?”
太后和皇后都点点头:“那次你还御驾亲征了不是么?”
寒辰烨轻笑:“那次是恭顺王代替朕去的。”他不理会两人的惊愕神色,继续道,“因为在朕临行之前,身负重伤。不知是何人将惜嫔带去了一个山洞中企图放火烧死,朕去救她时中了箭身负重伤,才不得已让恭顺王替朕前往嘉隘关。惜嫔素来低调,当时还是寒玉宫的弃妃,不曾树敌,朕不知道是何人想杀她,也不知道为何朕去救她时那些人会对朕痛下杀手。”
太后和皇后面露讶异。
“朕自会应付乌塔芬娜、杜太妃等人,你们二人可去调查此事。朕怀疑,此事与梨嫔有关。”
太后和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颔首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