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淑妃乌塔芬娜宫里那几个自称卧底的宫女太监被遣走了之后,乌塔芬娜竟真如皇后佟芊瑶建议,自请降为淑嫔,以消除各宫嫔妃的嫉恨。只是这事儿闹了许久,最终皇帝寒辰烨还是没有同意。所以,目前夜曦后宫的状态是——一个皇后母仪天下,兰妃淑妃分庭抗礼,梨嫔惜嫔端嫔三足鼎立,还余一些更低微的嫔妃每日玩着勾心斗角的游戏。虽然从来不平静,但也没有大风大浪了。
冰蝶便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等来了花朝节。
垂杨紫陌,且共从容。夜曦的春色比往年更是秀美,桃花梨花开遍了皇宫,当然也不乏一些从各处进贡来的奇花异草,令整个皇宫颇具生气。按照夜曦习俗,每逢花朝节,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朝花宴,寒辰烨也会出席,与一众嫔妃赏花品酒,吟诗作对,载歌载舞,算得上是夜曦难得一遇的盛事。往年都交付皇后佟芊瑶操办,今年佟芊瑶怀着身孕,便全权托付给了兰妃慕容蕙。
但是此刻,冰蝶却瞪大了眼睛看着烟萝,内心近乎崩溃。
烟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娘娘,您是准备唱曲儿还是献舞?”
冰蝶内心一万只草泥马狂奔!好好地朝花宴吃就吃嘛,为什么每个嫔妃还得出个节目啊!她在白烨那儿也只学了点礼节和诗书,别的还是不行的啊。冰蝶愣了半天,讪讪道:“宫里那么多娘娘,若是每个都上去唱支曲儿跳个舞,皇上也得看厌了……”
烟萝却哑然失笑:“娘娘,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随着先皇看了十数年了,何来厌烦之说。”
毕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哈?冰蝶黑线,说白了不就是寒辰烨女人多,看不完看不厌吗……这么想着,她忽然有些生气。
行啊,要本叫花表演也行。冰蝶忽然狡黠地一笑:“那本宫便去跳支舞吧。”
烟萝眸中露出些微喜色和期待:“奴婢知道了,这就帮娘娘上报。”说完,烟萝微微笑了笑,“娘娘,奴婢还没见过娘娘跳舞的样子呢。”
冰蝶哈哈朗笑了几句,撸起袖子,一脚跨在檀木椅上。当年她流落街头行乞时,可有一群乞儿与她为伴,在他们之中,盛行着一种舞蹈——群魔乱舞……就她这舞姿?寒辰烨看了也不怕瞎眼睛。但既然非要看,那臣妾就只好对不住皇上的眼睛了。冰蝶忍不住扑哧一笑。
而且,这么一来在朝花宴上出糗,也能让对她还存着些许嫉恨的嫔妃消减怨恨吧?白烨不回应她,她就只求在这后宫安然无事了。
花朝节这日,夜曦御花园的花开得极好。各色花瓣如锦缎铺就了朝花宴的地毯,空气中也氤氲着馥郁香气。最精美的是那一方花台,以纯木制成,镶坠了各色花朵,足有一人高。
冰蝶在烟萝陪同下来到筵席时,方惊叹这夜曦皇宫人比花好看。今日所有妃嫔都精心打扮过,衣着多是前些日子让织锦坊制出来的新衣,颜色也比平素里更加明丽动人。诸嫔妃在脸上都搽脂抹粉,将本就娇艳的面容映衬得更是天资绝色。
冰蝶讪讪地落座,一边也算是搞懂了为什么帝王大多花心,这么多美人为伴,不花也难啊……倒也幸亏今日烟萝拉着她梳妆打扮了片刻,此刻在一众娇丽动人的娘娘里,冰蝶才不显得突兀。
烟萝满意地看着自己打扮出来的冰蝶。论相貌,冰蝶在这后宫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她天生丽质,眉眼精致得如同雕刻出来的一般,那一对琥珀色的眸子,灵动如翩蝶飞舞。或许不及乌塔芬娜那种妖艳之美,不同于佟芊瑶那种寡淡清雅,但是还是人群中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个。尤其是今日她为她从织锦坊取回来的这一身冰蓝绉纱绣蝶霓裳,让她无端生出一股清冷的高贵来。
随后还有几个嫔妃陆陆续续到了,其中一个便是端嫔杜碧姝。碧姝今日身着一袭桃红色锦绣祥云望仙裙,虽是娇艳但在冰蝶看来那叫俗艳。碧姝也扫了一眼冰蝶,冰蓝色绉纱,暗绣着月白飞蝶,在一群穿红着绿的嫔妃里,倒显得出挑,也与她的名字极是相衬。碧姝心中妒意顿生,向前走的步伐顿住,拐向了冰蝶。
冰蝶看到碧姝就一个头两个大:“是端嫔妹妹。”
碧姝扬起头颅傲然一笑,心中恨意却疯狂决堤。她本就恨毒了这个洛冰蝶,更何况那日皇上凯旋,她竟然和这个宫女烟萝一起让她难堪!此仇不报,她怎敢罢休。碧姝盯着冰蝶半晌,倏然轻笑,弓身倒了两斟酒,将其中一盏递到了冰蝶面前:“惜嫔姐姐,今日朝花宴,咱们还是和平相处为好。”
冰蝶冷冷扫了一眼碧姝,又低头看了看青铜盏中的液体。
“怎么,惜嫔姐姐怕妹妹下了毒?”碧姝笑着反击了一句,将伸到冰蝶面前的那杯酒送到自己唇边缓缓抿了一口,随后继续道,“这下,姐姐总不用担心了吧?”
冰蝶微微蹙眉,有些不情愿地接过碧姝递过来的酒盏。
碧姝看着冰蝶饮下酒后,自己也仰头饮尽,而后施施然离去了。不知道杜太妃教给她的这一招到底管不管用呢?碧姝有隐隐担心,却还是有些许期待。若真能借杜太妃昨夜里教给她的计谋就此扳倒惜嫔洛冰蝶,那她真是求之不得。
寒辰烨来时,身着一袭紫色蟒袍,比平素里少了一分逼人的贵气,却多了几分沉稳的气息。他坐定后,朝花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直到酒过三巡,各嫔妃的表演终于一个个开始了。可是,第一个表演的兰妃慕容蕙登台后,冰蝶在目瞪口呆,扯着烟萝的袖子:“那……那个,要站在那上面表演么……”
烟萝低声道:“这也是夜曦的习俗,所有娘娘都需站在花台上表演。”
冰蝶瞬间吓白了脸,方才那么久她都只以为这花台是个摆设!可是,这足有一人高,占地又不大的花台……上去表演真的不会摔下来吗……
她恐高啊!
冰蝶看着一众嫔妃各展其才,翩如彩云的飞袖在高高花台上飞舞着霓虹之光。可是冰蝶却愈发觉得心烦意乱,额上也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烟萝注意到了冰蝶的不对劲,担心道:“娘娘?”
冰蝶撑起一个笑,可是旋即神色又暗淡了下去。她眉心开始隐隐作痛,眼前竟不时眩晕而模糊。不至于……这么紧张吧?不就是上台跳个舞吗?不早就下定了决心出洋相吗?这花台就算摔下来也摔不死呀?
这是怎么了?
冰蝶不停地抬手拭汗,却终究还是轮到了她。有个宫女上前来请她上台,冰蝶抬起已经有些迷离的目光,浑浑噩噩地起了身。寒辰烨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缓缓登上了高台,眸中似乎有隐隐期待,却又似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布满了疑云重重。
琴瑟起,九弦和鸣。
冰蝶振作精神,足尖轻点,伴着乐声缓缓旋转起来。其实这本来是他们那群乞丐绕城一圈旋转的搞怪舞蹈,可是在冰蝶目前虚弱的状态下,竟也显出一种别样的单薄之美来。她冰蓝色的绉纱裙随风飘转,上面用月白色锦丝刺绣的飞蝶仿佛也飞舞起来。台下歆羡或妒忌的眼光齐齐射来,而碧姝却咬了咬牙,皱眉静观其变。
寒辰烨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似是流露出些许惊艳之意,却很快又剑眉紧蹙。怔了须臾,他忽然低声问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后佟芊瑶:“你可发觉惜嫔有何异样?”
佟芊瑶此刻也长锁黛眉,眸中目光清冷,微微颔首。
冰蝶在花台上,动作愈来愈慢,她眼前旋转而过的风景依旧糊成一团,而脑子也觉得愈来愈沉。冰蝶极力想要支撑住自己,可是下一个舞步踏出时,她竟浑浑噩噩踏到了花台外。一脚踏空的冰蝶立刻失去平衡,晕眩着从高台坠落下来。台下一片惊呼,寒辰烨却猛力拍案,借力跃起,飞身接住了如枯蝶般坠落的她,而后轻盈地落地。
他的轻功,还是一如既往的炉火纯青呢……佟芊瑶失声浅笑,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冰蝶。而此刻,寒辰烨濯黑的双瞳却渐渐如寒川冰封,冷寂得令他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结。哗然的众人被寒辰烨这个样子吓得噤声,瑟瑟地看着阴霾笼罩的他。寒辰烨横抱着冰蝶,将寒刃一般的目光冷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而后冰着嗓子道:“宣太医。”
碧姝正中下怀地缓缓绽开一抹笑意,不愧是当年独占先皇宠爱的杜太妃,计谋了得,一切都在按照杜太妃的预料发展着。而碧姝自己也渐渐感到眼前眩晕,而后缓缓倒了下去。在失去意识之前,碧姝听到嫔妃们的惊呼和寒辰烨再一次高喊“宣太医”的声音,心底却很清醒地笑开。
“好好的一个朝花宴,居然倒下两个,这是成心和本宫过不去么!”兰妃不耐烦地怒喝道,双手抱胸,满腔怨愤。她好不容易操办一次朝花宴,便不欢而散,着实让她很失面子!
佟芊瑶则是依旧温婉寡淡地一笑:“蕙儿妹妹别介怀。”
而其余嫔妃则跟在皇后和兰妃身后,半含惊愕半含嫉恨地望着前方病榻上的惜嫔冰蝶和端嫔碧姝。
寒辰烨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在两张病榻间跑来跑去的张太医张仪清,声音依旧冰冷:“怎么就你一人来了?太医院便没别的人了么?”
张太医一面两边跑来跑去地忙着,一面气喘吁吁地回道:“皇上,微臣也没办法呀。别的太医今儿不是告病假就是去赏花儿了,就微臣一个人在看守……皇上您放心,微臣的技艺可不比他们差!微臣家族世代悬壶济世,祖父还曾经……”
“她们二人如何了?”寒辰烨扶额打断张太医,不耐烦地问道。这个张仪清,放着他他可以说上一天一夜。
张仪清跑来跑去又是好几趟后,终于合上了药匣,气定神闲道:“端嫔娘娘只是心悸晕厥,并无大碍。而惜嫔娘娘……”
寒辰烨猝然剑眉一紧,神色染了些许慌乱:“惜嫔怎样了?”
张太医捋着胡须行至冰蝶榻边,又沉默着把脉了须臾,方点头,声音笃定:“恭喜皇上!惜嫔娘娘这是有了喜脉啊!”
在一众嫔妃的惊呼声中,寒辰烨却从惊愕转为恍然,最后近乎狂喜地冲上前一把捧起冰蝶此刻仍有些苍白的脸,眸中漾满温柔。
是那次吧?冰蝶中了梨嫔的合欢蛊,他以白烨的身份逼着冰蝶献身于寒辰烨,他还记得那夜她眼角委屈不甘的泪,也记得他彼时得知冰蝶身中合欢蛊的惊怒和痛惜。可是如今回想起来,他却觉得那一切,都是冥冥天意。
众嫔妃依旧哗然,却听得佟芊瑶淡然清寡的声音幽幽响起:“恭喜皇上,再添龙嗣。”
醋意大发的一众嫔妃这才识趣地跟着道贺。而碧姝,却在人群中,露出一抹阴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