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之禹将所谓“妖女”带走了之后,宫中人啧啧议论了一段时日,便也转而讨论新的八卦了。倒是乌塔芬娜,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栖鸾殿中,有些恍惚。她明明是万念俱灰,只想与洛冰蝶同归于尽,才提出身试万毒虫阵。可是,到头来,谁都没死成,她又一个人这样孤零零地枯坐于夜曦皇宫。
寒辰焕不再爱她,寒辰烨似乎待她也不冷不热,她在这里又还能做什么?
乌塔芬娜有些恍惚地伸手触摸着自己的侧脸,她依旧顶着洛冰蝶的容颜。是这张脸,助她与寒辰焕一夜温存;也是这张脸,让寒辰烨受了迷惑,将她留在了夜曦皇宫。可是这张脸之下,是乌塔芬娜啊……
她颓唐地躺下,虽刚过了正午,可她当真恹恹的,什么也不想做,每日一晃神便是半天。
可是,今日,她还真清静不了了。寒辰烨竟在此刻,一袭明黄,蹙着剑眉走了进来。
乌塔芬娜有些无奈,怏怏地下了榻,半推半就地福身:“臣妾参见皇上。”
寒辰烨将她扶起,勾着嘴角轻笑道:“怎么,看你这样子,不欢迎朕来?”
乌塔芬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还是以洛冰蝶的身份站在寒辰烨面前。而这个洛冰蝶,对寒辰烨可是用情至深。乌塔芬娜虽整个人都恹恹的,也只得将这戏做足,便强撑起笑容道:“怎么会……臣妾只是万毒虫阵劫后余生,心有余悸,故而精神不大好罢了。”
寒辰烨淡笑着,忽然步步紧逼,乌塔芬娜有些心虚,步步后退,他倏然冷声道:“怎么?万毒虫阵那样的百年不破之阵,你都活下来了,朕来了,反倒退缩了么?”
乌塔芬娜被他这样阴鸷的语气忽然吓住,睁大了眼睛,心口忽然闷得慌。她为什么没有想到,寒辰烨他……或许知道她的身份?寒辰烨是那样有城府的人,当真认不出自己的皇后是谁么?区区易容术而已,当真骗得过寒辰烨么?如果寒辰烨知道她是假的,为何又将计就计留下她而赶走真正的洛冰蝶?
乌塔芬娜忽然脸色苍白,声音有些颤抖:“皇上……”
寒辰烨忽然狠狠掐住她的下颌,她都能听见骨骼摩擦的清脆声响。寒辰烨濯黑双瞳散着熠熠寒光,似有凌厉刀锋可置人于死地:“说吧,你回夜曦作什么?”
乌塔芬娜被他阴鸷怖人的口吻吓得有些瑟缩,一颗心也开始惴惴不安地跳动:“臣妾……臣妾自然是因为思念皇上……啊——”寒辰烨忽然加大了力道,她只觉下颌的骨头都快碎裂了,拧着眉头呲牙咧嘴地盯着他。寒辰烨却幽幽冷笑:“朕是问你,寒辰焕他派你回来,作什么?”
乌塔芬娜霎时白了脸色,双目有些空洞,放大的瞳仁写满了惊惧。
寒辰烨……果然是知道真相的!他知道谁是真的洛冰蝶,那为何会答应她以万毒虫阵试真身的要求?要知道,稍有不慎,洛冰蝶便会丧命九泉!
而且,他又为何将错就错赶走了真正的洛冰蝶,留下了她这个冒名顶替的夜曦皇后?
寒辰烨他……究竟在盘算着些什么?
乌塔芬娜有些颤抖,抿了抿因紧张而干涸的双唇:“你……你知道……”
寒辰烨冷冷一笑,倏地放开了乌塔芬娜:“朕还不至于糊涂到,自己所爱的人都认不出。”
果然!乌塔芬娜颤颤地扶住身后桌沿,以避免自己已酸软的身体就此倒下。她怎么会忘了对寒辰烨设防呢!他那样工于心计、富于城府的人,怎么会被区区容貌所骗。
寒辰烨冷哼一声,转身走到台几边坐下,抱着胸冷眼看着乌塔芬娜:“说吧,你回来,是寒辰焕他贼心未死,还是你自己心意难平?”
乌塔芬娜脸色有些惨白,寒辰焕的变心和绝情,如剧毒一丝丝侵入骨髓,将她仅存的些许生念焚烧殆尽。她回夜曦,是寒辰焕所迫,亦是她自己满心绝望只图一死。
可是这一切,这个寒辰烨,又哪里会懂一丝一毫?
眼角忽然有冰凉的液体坠落,乌塔芬娜冷笑一声:“寒辰焕他如果真的想要得到什么,用尽一切手段都会得到的。我不过他手中一枚废棋,纵使是想他也不会再让我来助他完成复位大计。”
寒辰烨骤然敛了冷意,眸中闪烁着些许复杂的神色:“他待你凉薄……”
乌塔芬娜埋下头去,不再言语。这是事实,寒辰焕待她是凉薄,七年生死相许,一朝弃如敝屣,他何曾在乎过她的感受?她所有凌厉的眉峰,所有傲骨的气势,被揭破了伪装之后,都只剩不堪一击的脆弱。
寒辰烨倏然起身:“你好好休息吧,只不过,要想出这栖鸾殿,得问候问候朕的锦衣卫了。”说着,他以眼神瞟了瞟栖鸾殿门前戍守的一众锦衣卫。
乌塔芬娜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蓦地冷笑一声。这是软禁了她么……
寒辰烨不再与她言语,转身便要走,乌塔芬娜却忽然微微拧着眉心,道:“寒辰烨,为什么?”他驻足,却未回首,乌塔芬娜便继续道,“明明知道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为什么对她作出一副那么绝情的样子?”
寒辰烨自然知道乌塔芬娜说的这个“她”指的是真正的冰蝶,她临行前悲恸、不可置信、万念俱灰却又隐忍不宣的眼神依旧刺在他心头。他怎么可能割舍得下……她那样伤心难过,他又何尝不随着她一起痛心?
只是,有时候,他必须狠下心。
“朕看得出,你此番回宫,怕是冲着蝶儿来的。”寒辰烨猝然开口,乌塔芬娜明显一怔。他居然看得出,她是一心来害死洛冰蝶同归于尽的。他冷冷斜了她一眼,“蝶儿涉世未深,心机城府方面斗不过你,你又会蛊术,朕即便是想保护她,有时候恐怕也是鞭长莫及。唯有让她暂时离开,才能彻底远离危险。蝶儿性子倔,朕若直接与她说,她一定不肯,一定非要留下来与朕共同对付你。朕只有佯作绝情,才能逼走她,从你的毒手下保住她。”
原来如此。原来,寒辰烨是为了保护洛冰蝶,才将计就计,逼走了她……乌塔芬娜冷笑着,却忽然清泪涟涟。她真的好羡慕洛冰蝶,羡慕她夺走了寒辰焕的情意,也羡慕她得到了一个男人这样毫无保留毫无瑕疵的爱。
寒月领着冰蝶和付锦棠二人找了处僻静的村庄落脚住下了。付锦棠虽说是富家千金,不过在丞相府当婢女这么久,收拾起脏活来竟也麻利得很。冰蝶看着,多少是有些歉疚,毕竟当初是自己甜言蜜语诱使付锦棠与自己对换身份,才害得一个堂堂大户人家的小姐做了婢女的……想着,冰蝶垂眉上前夺下付锦棠手上的笤帚,替她一点点清扫着积尘,一面低声道:“锦棠,是我对不住你……”
付锦棠自然听得懂冰蝶的意思,怔了片刻,眼眶倏地又红了,她抽了抽鼻子,道:“皇后娘娘哪里的话,不论当初奴婢和皇后娘娘有没有互换身份,奴婢爱上的,都会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结局,都会是一样的……”说着,她眼眶又红了些许,泫然欲泣。
寒月听着,也敛眉耷拉下脸来。她已换回了女儿装,一袭翠蓝色碧罗衫,衬着荷花色乔其纱襦裙,盈盈长发散落在腰间,额前璎珞环佩,将她一张玲珑娇美的面庞映得更是美艳。而亲眼目睹一个风流公子化身倾世美人的付锦棠,终于彻底绝望。
这一场错上加错的错爱,最终受伤的,也只她一人。
锦棠开了又败,可唯独等不来她的花开。
三人各怀心事,气氛不免凝滞沉重。冰蝶一面对付锦棠满心愧疚,一面对寒辰烨的绝情耿耿于怀,更是悲从中来,喉头似一直梗着一股甜腥。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只属于这样平凡甚至落魄的一生。什么替嫁入宫,什么凤凰九天,她不过游历一回,终究还是要回到尘埃中去。此刻,她忽然觉得,寒辰烨曾给她的那样倾尽天下的爱,都有些不真切。
冰蝶心事重重地收拾着,一面回忆着寒辰烨当时在万毒虫阵那句冰冷绝情的话语。
朕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怎么认为。
万毒虫阵的蚀骨钻心之痛,敌不过他一句淡然轻放、决然退却。她当时,若是死在了万毒虫阵里,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抛弃她了?
是不是死,反而能让他记住对她的情意?
冰蝶这样想着,却忽然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似的。
对啊……当时为什么没有死在万毒虫阵里面呢?明明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虫,明明她毫无还击之力,当时是怎么在一瞬之间让所有毒虫退却的呢?又是如何让千万只毒虫听命于她的呢?
她的生还,着实蹊跷。
寒月发现了冰蝶的不对劲,便想着打破沉寂,道:“皇后娘娘,在想什么呢?”
冰蝶却依旧恍惚沉思着,没有回应,寒月连着喊了几声,冰蝶才恍然反应过来,失声笑道:“这天下都不当我是皇后了,别再喊我皇后了……”
寒月无奈地耸了耸鼻尖:“你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冰蝶拧着眉头:“我在想……当时,我为什么能控制那些毒虫?百年未破之阵,为何我能生还?我与百年之前失传的蛊术,是不是有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