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枝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敛容福了福身,这时郑晖已经走到身前,对她道:“这位是吴大哥,曾经救过我的性命,与我有大恩。”
“见过吴大哥。”唐枝肃容凛然,郑重一礼。
吴亮连连摆手:“使不得,上阵杀敌,乃是本分所在,弟妹莫要听他的话。”顿了顿,摸了摸下巴,很是好奇地道:“我觉着弟妹生得有些眼熟?”
眼熟?唐枝确信没有见过吴亮,那么便是吴亮见过荷语?不由抬头斜觑郑晖,唇角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郑晖讪讪,握住唐枝的手,对吴亮道:“我陪内子走一走,吴大哥先回罢,待会儿我再赶过去。”
吴亮摸了摸脑门,忽然“啊”了一声:“弟妹这模样,不是跟荷语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吗?”
一句话落,郑晖与唐枝齐齐变了脸色。
郑晖暗暗叫糟,他只是把唐枝与荷语相提并论,便得罪了她。吴亮说出这话,该不会被唐枝指着鼻子骂?连忙道:“吴大哥记错了,内子如此美貌,怎是那等女子可比?”
他先头将荷语宠得不得了,怎一转眼就变成了“那等女子”?吴亮一时间没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但见郑晖不停朝他挤眼,忙改口道:“就是,弟妹比荷语好看多了。”
眼见唐枝的脸色愈发臭了,吴亮不禁心怵:“哎,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回头让你嫂子请你吃茶!”
说着,一转身钻进人群,很快没了身影儿。
“咳,你想买点什么,我陪你去?”郑晖很识趣地没有提刚才吴亮的话。
唐枝慢悠悠地抬眼:“你很熟?”
“那是当然,为夫在雁城待了许多年,自然无比熟悉!”
唐枝低下头,掸了掸袖口:“我想买些胭脂,你知道哪家的胭脂卖得最好?”
“鸣翠斋的胭脂最有名,我带你去!”郑晖牵起唐枝的手,挡开行人便往前行去。
走过半条街,便到了鸣翠斋。里面已经站了几名妇人,见得郑晖大步进来,纷纷往一旁躲去。其中一人见到郑晖的脸,抬手刚要打招呼,目光落在他牵着的美艳女子身上,不禁张大嘴巴,打招呼的话便没说出口。
“客官要买点什么?”伙计见到一对夫妇走进来,男的俊女的俏,再看打扮穿着也非同一般,连忙殷勤地迎上来。
“将你们店里最好的胭脂摆几样上来。”郑晖道。
伙计连忙应了声:“好嘞!”取出几样精致的小圆盒,一一拧开介绍道,“这是梨花膏,清甜滋润,涂在面上最显细腻。这是玫瑰膏,馥郁袭人,沾上一点便使得面如玫瑰,娇艳无比。”
唐枝听完,转头问郑晖:“荷语最喜欢哪一款?”
“玫瑰膏——”郑晖不假思索地答道,刚说出口,便见唐枝的眼中闪过冷锋,顿时恨不得咬了舌头。
方才他见唐枝聚精会神地听伙计介绍,以为她真心想买胭脂,渐渐消了戒备。哪知她忽然发难,一不留神便被算计了去:“玫瑰膏最适合你用,你面色娇艳,涂上玫瑰膏最显得美艳动人,却管荷语做什么?”
郑晖心中懊恼,面上却不显露。亏得他常常一副冷硬的面孔,倒没露出破绽来。然而唐枝是什么人?最是心细如发,哪里如此容易便被他糊弄过去,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对伙计道:“给我包起十盒玫瑰膏。”
伙计一愣,随即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子:“好嘞!”
“稍等!”郑晖低头看着唐枝,“你若喜欢,先拿两盒用着,用完了再来买就是。一次买这么多,搁坏了多可惜?”
“你舍不得?”唐枝淡淡地道,“我自己掏钱就是了。”
郑晖当然不能,他直觉唐枝此时在生气,也知道她是为什么生气,心里正发虚,便压下她解荷包的手:“你喜欢就好。”
这是鸣翠斋里最好的胭脂,一盒要二两银子,十盒便是二十两。郑晖往衣袋里翻了翻,在唐枝黑漆漆的眼珠的注视下,掏出一只小钱袋。苦笑着数出二十两银票,递给伙计。
“好嘞,两位客官还要点别的什么?”伙计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两人。
郑晖捏着钱袋,只觉手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低头问唐枝:“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你还有银子吗?”唐枝抬头,淡淡地问道。
郑晖手心一紧,暗道出门该看一看黄历,也不至于一并就栽了:“有呢。”攥了攥钱袋,然后塞到唐枝手里。
“哼。”唐枝劈手夺过,打开一数,还有十五两。抿紧嘴唇,只觉眉头突突直跳,一股郁气窝在心间,一拱一拱——好哇,若不是她一时兴起出门,还不知道他竟背着她私藏银子!
秋雁整个人都缩在了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两位主子之间气氛不对,却哪里敢上前劝解?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连伙计都看出事态不对之时,忽然从旁边传来一声:“哟,这不是郑兄弟?”
唐枝偏过头去,只见一名约莫三十岁的妇人笑吟吟地走过来:“这位是弟妹?哎哟,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儿,莫不是天下的灵气都聚集到你身上了?”
“孙家嫂子!”郑晖如遇救星,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对唐枝道:“这位是孙嫂子,她相公与我也是过命的兄弟。嫂子,这是内子。”
唐枝垂眼福了福身:“孙嫂子。”
“快别客气,哎呀,郑兄弟带媳妇来买东西呀?可真是疼媳妇的人呢,我家那口子可从来没带我出来过。”孙夫人一早看见两人,只是被唐枝的容貌所惊,才一直没过来打招呼。现在眼见郑晖被唐枝捉住痛脚,眼珠一转,便上前解围来了。
孙夫人转眼瞧见唐枝买的十盒胭脂,不由拍着她的手臂道:“弟妹一看就是刚到咱们雁城,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气候。这里一到夏日呀,热得人都要烧起来,多么好胭脂也搁不了一个月。弟妹买这些个,有大半要坏掉呢。”
唐枝斜觑郑晖道:“坏不了,这些是给他吃的。相公最爱吃胭脂,一顿要吃三四盒呢。”
孙夫人顿时惊得张大嘴巴,犹如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弟妹?这?”
“胡闹。”郑晖皱了皱眉,伸手就过来拉唐枝。却被唐枝躲开:“这十盒胭脂都是买来吃的,你不吃,自有人吃。”
“你?”郑晖愕然,一瞬间就听懂了唐枝的言外之意:如果他不吃,就给荷语吃。一时间只闻得十几声惊呼传来,一道道炽热的目光将他围住,顿时皱紧眉头:“别胡闹,跟我回去。”
“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些银子是不是给荷语当嫁妆的?”唐枝挥了挥手中的钱袋,眼中闪过锋利。
唐枝此时恨极了郑晖,比荷语还要恨上百倍。她一没有把荷语毒死,二没有不闻不顾把荷语卖了,如此宽容以待,郑晖却如何对她?竟然背着她给荷语私藏嫁妆!一股深深的背叛与被践踏的耻辱从心中升起,从没有人可以这样欺她!
郑晖心下一震,被她敏锐的心思所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些银子,确实是为荷语准备的,只不过在唐枝说荷语跟他不过是贪图富贵后,就渐渐打消了心思。但是最初瞒下这些银子没有上交,确实是因为荷语。
“回去再说。”众目睽睽之下,解释的话有些说不出口。郑晖眼角瞄到目光闪烁的孙夫人,大感头痛。孙夫人是出了名的大嘴巴,此事既被她亲眼看见,只怕用不了三日,郑千总惧内的名头便会传遍军中。
“那你便是默认了?”唐枝挣开他,冷笑道:“你以为回了家,这些胭脂就不必吃了?没错,你可以把这些胭脂丢掉,但是我随时可以再买回来。”
郑晖怔住,微微抿起嘴唇,盯着她不出声。
孙夫人见状,连忙假惺惺地劝道:“弟妹,你就不要难为郑兄弟啦。郑兄弟为你肯打发走荷语,已经是很了不起啦。”
唐枝解开包裹,抓出三盒胭脂拍到郑晖手里:“吃下去,我就跟你回去。”
“哎呀,客官,这胭脂是抹的,不能吃呀!”伙计有些同情郑晖,不禁出声解围道。
唐枝丝毫不买账:“怎么?会毒死人吗?”扭过头,锋利的目光投向伙计的脸上,“你们拿毒死人的东西给女子们抹脸,是何居心?”
“没没没,没毒!”伙计被这句诛心的话吓得腿软,连忙捂住嘴再也不敢多说,更加同情郑晖了,怎么娶了这么个貌如天仙,心如蛇蝎的女子?
郑晖一言不发地拧开胭脂盒,抠下膏子倒进嘴里,一口吞一盒。然后冷冷地看了唐枝一眼,甩手走了。
室内一时寂静得不得了。然而人人看向唐枝的眼中无不是同情与幸灾乐祸,叫你作?被相公厌弃了吧?
面对种种不善的眼光,唐枝只是垂下眼,抿着嘴唇系好剩下的胭脂,踢开地上的空盒子便朝外走,任凭孙夫人在后面如何喊也不回头。
且说吴亮回到家后,把遇到唐枝的事说出来,顿时脑门上挨了吴夫人的手指印子:“你傻啊?那荷语是什么出身?那是青楼头牌!你将她与弟妹相提并论,人家没吐你一脸唾沫就够给你面子了!”
“不都是郑兄弟的女人吗?怎么就不能一并提了?”吴亮也是有小妾的人,在他心里,小妾虽然没有吴夫人能干,但是却比吴夫人更会讨他欢喜。同理,荷语虽然没有唐枝漂亮,但是毕竟伺候过郑晖,他都夸唐枝漂亮了,唐枝为何还给他脸色看?
吴夫人直给气得无语,又听吴亮道:“罢了,总归是兄弟的媳妇,既然郑兄弟喜欢她,得空你便摆一桌席面请她坐一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