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季允儿仍念念不忘那一天西狸的表情,明明是恨,却努力微笑着掩饰。
后来的后来,很多细节季允儿都忘记了,只记得西狸最后还是卷起裤腿让她看,还用指关节敲打着义肢说:“很棒吧?我可是机器侠呢!不用担心。”
西狸呆到很晚才离开,临走还不放心的叮嘱她:“别傻了,离他远一点。”
允儿点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我想辞职。”
“为什么?”西狸微微拧着眉,这也是两兄弟唯一相似的地方。
“夏氏毕竟也是他的,我不想时常面对他。西狸,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我很愧疚,很对不起你们,真的……我无法在夏氏继续工作了,请你理解。”
“我理解。”西狸叹了一口气,“明天来公司办手续,工资我会让财务给你结清。不过,真的决定了?”
允儿微笑着点头,帮他摘下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他不再说什么,穿戴整齐就出了门。允儿站在窗前望着西狸的背影远去,心里早把自己骂了一千遍。她想,她一定是蠢到家了才会有那种打算。她辞去夏氏的工作,无非是想做回东方达文的女佣。
她摸着自己红肿的脸,记吃不记打大概就是说她了。东方达文那么恨她,她却要死乞白赖的缠着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只是舍不得,不甘心就这么让阿穆再次消失。恨就恨吧,如果恨意能让他铭记,也好过如陌生人般两两相忘。
夜里,她毫不意外的又梦到了阿穆。这一次,阿穆是如今的东方达文,他的脸依然冷酷的令她绝望,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反复说着一句话:“你死了我就原谅你。”
如每一个噩梦醒来的早晨,枕巾湿湿的贴着她的脸颊。脸已经消肿,可触上去还是有轻微的痛感,仿佛皮肤都被那几个巴掌削得薄了。季允儿心里很委屈,闷闷的吃完了早饭,挎上背包就去夏氏辞职。
说是辞职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因为有夏二公子的关系,手续很简单,只象征性的填了一张辞职申请表格让夏西狸批示。
“确定想好了吗?”夏西狸握着笔杆,最后问了一次。
“想好了。”季允儿垂首立在桌旁,两只手揪着皮包的带子。
签字笔唰唰划过纸面,又当的一声被西狸丢在桌上。允儿被这声响惊得一哆嗦,连忙伸手挡住了差点滚落桌面的钢笔。
西狸面有怒色,皱着眉将辞职表格塞进她手里,嘟囔了一句:“我看你是疯了!”
季允儿依旧保持着她的好脾气,笑笑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是赎罪。”
“哈,赎罪?”西狸刹那的表情像极了东方达文,她不愿深究其中细节,斩钉截铁的盯着他的眼睛说:“是我对不起你们,他怎么对我,都不过分。”
夏西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过了很久才幽幽的呼出一口气:“大姐,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季允儿如愿以偿的从夏氏辞职,并领到了最后的薪水。气温已经明显回暖,她穿着闵浩给他买的羊绒大衣,又站在了东方集团的前广场上。
玻璃幕墙上依旧有白云的倒影匆匆流过,她仰着头,努力眯起眼睛向那个三十层的位置望去。阳光刺目,她的瞳孔渐渐受不了强光,而属于他的那扇窗长着大众化的面孔,终于在她的眼底混淆成一片。
她颤抖着拨出那一串号码,放在耳边,听着如心跳般沉重的忙音。嘟——嘟——嘟——“你好,我是东方达文。”
“啊,你好。”她不知所措的跺着脚,轻咬着下唇说:“我有事和你谈,想约个时间。”
他在那端似乎笑了一声:“季小姐,预约请去前台,也可以打给彼特。我现在很忙,就这样吧。”
每次都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略带不耐的敷衍,急不可待的挂机。季允儿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成了一个笑话,蠢笨的让人鄙视。她不自觉的就想起张爱玲的话:“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她是真的放弃了所有矜持与自尊,向他示好,向他求和,如果负荆请罪行得通,她都恨不能跪在他家门口。只是不知道卑微到尘埃里的爱,能否真的开出健康的花朵。
她恍惚的走在街上,擦肩的路人行色匆匆,表情麻木。这是个节奏很快的城市,鲜见有像她这样步履散漫的人。她在这都市里浮沉,没有方向,毫无出路。
她还是跟彼特通了电话,喧嚣嘈杂的市井之音是他们短暂交谈的背景乐,她说:“彼特先生,我有些事情要跟东方先生谈,请您务必安排时间给我。”
彼特此刻正在达文的办公室,他向达文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达文摇了摇头。
“是这样季小姐,东方先生这周要出差,恐怕没有时间。而且,集团有项目要招标,所以一月内都空不出时间了。”
“好,那打扰了。”季允儿不等彼特继续解释就果断的结束了通话,他没有时间是意料中事。彼特还漏掉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东方达文和金曼妮的婚礼,她或许一辈子都等不到他有空的时候了。
台北的气候已经回暖,下了公共课,闵浩走出阶梯教室的时候,正看到蓝诗琳抱着书本站在樱树下,雪白的毛呢裙子上落满了樱花瓣。他轻轻走到她背后,问了一声:“怎么还不走?”
“明知故问。”蓝诗琳莞尔一笑,肩上栖着的几片花瓣又被风吹开了。
闵浩无话可说,瞪了她一眼就迈开大步在前面走着,下一节是体育课,他要回宿舍换运动装。等走到宿舍楼下,蓝诗琳还在后面跟着,他心里烦,回头就冲她嚷:“你还不快回去换衣服?这里是男生宿舍,请留步!”
“我请假了,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她笑眯眯的对他摆手。
闵浩自然又瞪了她一眼,她目送他跑进楼道,消失在拐角处。风中洋溢着早春甜蜜的气息,高天流云,真是个绝好的天气。季闵浩换好了衣服就同几个舍友一起下楼来,看到在花坛边等待的蓝诗琳,几人不约而同的投去暧昧的目光。
“蓝大美女好哇!”一个男生笑着跟她打招呼,下一秒怀里就被塞进一个大袋子。满满一袋子的书本,她困惑的看着那个男生。
闵浩脸孔发僵,另外几人都笑着。那男生摊了摊手,无奈的说:“季老先生下了体育要去自习,这些书就劳烦蓝美眉帮他带着吧。”
“喂,你搞什么?”季闵浩伸手就去抢,不料一个重心不稳就歪撞在蓝诗琳的身上。几人又是哄笑,蓝诗琳红着脸,嘟囔了一句:“我拿着吧,你别客气。”
季闵浩握着拳头蹭蹭蹭的走了,她抱着沉甸甸的书袋跟在后面。大操场上,已经有许多学生做着课前的徒手操。教授吹响了集合的哨音,她因请了假所以坐在不远处的器械上旁观。闵浩的个子高,站在排头,她不用费劲就能清楚的看到他。赤色的塑胶跑道上,他额角的每一滴汗水都像星光般耀着她的眼睛。
蓝诗琳抽出一本书翻着,书本是出乎意料的整洁,每一页铅字体的缝隙里,都有闵浩的笔迹。有些是注释,还有一些用荧光笔涂出的重点。想不到季闵浩还是个刻苦的好学生。她又好奇的拿出一本,白色封皮,看不出是什么书。
风起,季闵浩远远的看见蓝诗琳低头翻着他的书本,书页被风吹得呼啦啦乱飞,像是鸽子的翅膀。雪白的封皮即使离得远也很清晰,她素白的手一页页的翻过去,闵浩甚至能够看清她频频蹙起的眉头。
这节课是体能训练,他刚跑完一千米,心跳还未平复,只觉得体内血脉喷张。他向教授请了短假,直冲到蓝诗琳面前。
“谁让你乱动我的东西了?”他劈手抢过那白色封皮的书本,脸上还有运动后的潮红,甚至有一颗汗珠滴在了蓝诗琳的手背上。
他的脸离得那样近,粗重的鼻息热辣辣的喷在她脸上。她一抖,下意识的就往后躲。
“你都看到了吧?也好,这下你该死心了。”闵浩眼神凶狠,她没想到丹凤眼也能有如此战栗的目光。她有些想笑,挑了挑嘴角却怔怔的流出了眼泪。
泪水滑过她精致的妆容,她说:“季闵浩,你这是乱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