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总管照顾他多年,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见他受这种苦,当下见了泪:“少爷,你,你怎么就——不成,我得赶紧请大夫。”
他擦擦眼角:“正巧要去丁姑娘那里一趟,顺道问问她,她给的是什么药,怎将人祸害成这样?”
晏秋听罢,却有些心虚:是他没按照丁柔的吩咐用药,用出了事,能怪丁柔吗?
叶总管却不管,丢下一句“少爷稍等”便出了门。
有人给做主,晏秋自然省的抛头露面,龇牙咧嘴坐下,痛苦地吃了早饭。
可是他直等到日头都升起老高,也不见叶总管回来,不由纳闷,人去了哪里?怎还不回来?
此时兴安医馆门前,排着长长的队。叶总管初见着那长长的人龙,也吓了一大跳,上前一问才知道,因着流言一事丁柔闭馆三日,而城里的老大夫出远门又还没回来,累积下来,病人可不就这么多?
他耐着性子排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队,眼看着就要排到他,忽然里面传出一声:“晌午了,都散了吧,下午再来。”紧接着一位半张脸秀丽,半张脸骇人的少女走出来,冲外头的众人挥挥手,便要关门。
叶总管大急,可怜的少爷还在家里等着他,他怎能就这样回去?连忙上前两步,粗粝的大手抵住门板,恳求道:“在下有急事,恳请丁大夫——”话没说完,门被人从里面大力关上,砰的一声,差点夹到他的鼻子。
叶总管好言相求,却得到这样的待遇,顿感生气。更可气的是,后
面还未散尽的人竟然纷纷大笑:“丁大夫恼你家少爷品行不端,肯给你们治才怪!”
“就是!小心越看病越重哟!”
“哈哈哈哈!”
这些人因着被东宁骗了一匹布的钱,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此刻遇到落井下石的机会,又岂会放过?叶总管自知辩不过他们,压下怒气,道了句:“一派胡言!”便甩袖愤然而去。
回到晏府,面对晏秋询问的目光,很是气愤地道:“少爷你说可气不可气,明明就排到我了,子归姑娘却过来撵人!我不相信丁姑娘没看见我!”
晏秋不以为意,指着屋外的日头道:“瞧,人家说的没错,真是到吃饭的时候了。”
“她害少爷吃此大亏,难道不该来赔礼道歉?竟还如此拿乔!”叶总管仍是生气,拿起筷子,午饭吃得飞快。最后一口饭还未咽下,便抹了嘴,囫囵地道:“少爷,我排队去了,你慢用。”说着人已经走到门口,脚下生风地往外去了。
不得不说叶总管是个极老实的人。他只想到第一名的位子会被占据,却没想到就连第三十名的位置都没抢到。那里挤了长长一队人,粗粗一算,至少也有四五十人。
城里就这么多生病的吗?叶总管此时连气都顾不上生了,排在队伍末尾,等待日头一点一点西斜。
又排了一个多时辰,就在他前面还有四五个人时,忽然一个身穿青衫小厮打扮的人冲进医馆。不过多时,丁柔背着药箱走出来,随在那青衫小厮身后匆匆离开。众人不明就里,叶总管更是气急,好不容易就快排到他了,怎又如此?也顾不上医馆门口子归喊些什么,拔腿就朝丁柔追去。
“丁大夫,丁大夫等一等!”
丁柔与那青衣小厮都停下来,回过头看着他:“何事?”
“丁大夫,你这是……为何匆匆离开?”
丁柔没来得及说话,那青衣小厮开口道:“我们府上有急症病人,迫不得已,请丁大夫先去瞧一瞧。”
叶总管打量他两眼:“哪个府上的?”
小厮一昂头:“张员外府上的。”
叶总管明白了,却道:“我府上也有急症病人。再说,看病也要论个先来后到吧?这位小哥,抢人是不对的。”
小厮很不屑地轻扫他一眼:“你家也有急症病人?有多急?急你怎么还排队?”
这——排队还有错了?叶总管一噎,见跟他沟通不了,直接跟丁柔说:“丁大夫,我家少爷现下有些不好,请丁大夫移步晏府。”
孰料,那青衫小厮二话不说,居然一把抢过丁柔的药箱,背在肩上就跑:“丁大夫,我在前面等你!”
青衫小厮仗着年轻,撒开脚丫子一会儿的工夫就跑远了。叶总管眼瞅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变小,追都追不上
,气得七窍生烟,直道:“没教养!没教养!”
丁柔一摊手:“您看,没有药箱,我去也白去。不如这样,等我从张员外府里出来,直接赶去晏府可好?”
他能说不好吗?叶总管胖胖的脸上挤出诸多褶子,强笑道:“如此,我们便恭候了。”
叶总管再一次无功而返,脸色难看得要命:“老朽无能,请少爷责罚!”
晏秋没憋住,笑出声来:“怎么一碰到这丁姑娘,什么事儿都坎坷了?罢了罢了,晚上也不敢请她过来了。我再忍一晚,等明儿一早叶叔便出城去,寻个乡间大夫,或者到临县请一位回来常驻吧。这丁大夫,我是不敢再请了。”
叶总管的脸色愈发难看,总觉得是自己没本事,那青衫小厮说是张员外府上的,可是张员外府上能有什么急症病人?他家三姨太最是能拈酸吃醋,哪个不知道?可怜他金贵的少爷偏叫那样的人耽搁了!
就这样,一天的时间就在叶总管的懊恼与叹气中消耗。
等到月亮挂上树梢的时候,夜风也渐渐变得微凉。叶总管吹了好半天的冷风,心却静不下来,站在门口,时不时往外探头。
晏秋瞧在眼里,只是笑,也不说什么。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就着窗口的凉气,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哗哗的纸页翻动声偶尔响起,悠闲惬意,愈发衬得叶总管不时走动的脚步声焦躁妄动。
终于,在叶总管即将坐不住,就要出门找人的时候,下人来报:“丁大夫求见。”
“请进,快请进!”终于把这小祖宗给盼来了,叶总管心说,连忙迎上去:“丁大夫快请进。”
丁柔点点头,进门一看,晏秋站在窗边的书桌旁,手下按着一本书,似乎刚刚在看书的样子。等了很久?她在屋子中间站定不动:“不知晏少爷哪里不适?”
“进里边谈吧。”晏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先一步走进里面的卧室。
叶总管随身其后,引着丁柔往里走去:“丁姑娘,上次你给的是什么药?我家少爷用了之后,那血痂结的,那么老厚,动一动都疼!”
“哦?是按照我跟你们说的,每日涂两次,薄薄一层?”
“这……”叶总管顿了顿,“之前是照着你的吩咐涂的,可是并不见什么效果,那伤口一点痂都不肯结,后来便多涂了些。”
晏秋已经在解扣子,因着背上的疼痛,动作十分吃力。叶总管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好不容易褪下衣衫,便指着他背上的血痂给丁柔看:“丁大夫你瞧,都成这样了!”
丁柔只瞧一眼,便忍不住笑了,不带一丝同情:“如此可就怪不得我了。我同你们说的你们不听,用坏了药,又怪在我头上?你们说得出口,我却不能认。”
晏秋便
顺着她的话道:“我们没有怪罪丁大夫的意思。只是在下现在伤口疼痛难忍,不知丁大夫可有补救良方?”
“好说。”丁柔干脆地道,“药我有,只是制作不易。一口价,三千两银子。”
晏秋顿感惊讶,好大的胃口,三千两银子,她真开得了口!
“丁大夫,此药是何等奇珍异材制作而成,竟要如此庞大的数目?”
丁柔微微仰着下巴,双目闪闪发亮:“不提药材,只道这制药手艺,前后共需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便值得三千两银子!”
叶总管心中直骂她奸商,嘴里却不敢真的说出来,只道:“谁也没见过你制药,你爱怎样说都行。只是这三千两银子,喊破天也不可能!”
丁柔挑挑眉:“因着流言一事,你们秋水阁没少赚银子吧?不知二位赚取这种靠牺牲女子名誉而得的银子,可心安理得?”
原来她是看上这个了!两人对视一眼,当下都是又好气又好笑,叶总管是直肠子,脱口道:“说起这事,还不是因为——”
还不是因为你?他话脱出口,瞥见丁柔蓦然眯起的眼睛,不知为何舌头一僵,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叶总管有些心惊,扭头见晏秋无所表示,想了想,怜她是个姑娘家,转而道:“三千两银子,太多!况且城中虽然只有你一个大夫,城外却未必。从临县请来德高望重的大夫,也不过一日来回。丁大夫若不肯治,我们便去请别的大夫了。”
况且,东宁将两个铺子里的存货卖掉大半也才赚得三千余两,她只这么轻飘飘一句制药不易,便要将东宁辛苦三日赚的钱全拿去?东宁不跟他拼命才怪!
“哈哈!”丁柔十分洒脱地笑笑,“既然如此,不必多说,告辞!”
晏秋自她三千两银子说出口,便面无表情地打量她。心想这丁姑娘真有做生意的天赋,连他这个老油条都为之惊讶。
以为她深谙商道,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便未开口挽留。直到她走到门口,脚步逐渐慢下来,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
孰料丁柔转过身来,却笑着说了一句:“金掌柜也问我买过食香丸。就是为你驱蛊的那药,你知道我问他要多少吗?”
她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两。”
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若二位舍得三千两,便同我去拿药。若舍不得,丁柔这便告辞,二位不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