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小姐真是奇怪,照理说刚生下来的小孩应该是整天哭闹不停的,我们小姐既不哭也不闹,饿了知道小手拉拉你,准时睡准时醒,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出生的小孩子呀!”原本在前厅伺候的婢女绣兰因为我母亲仍在月子中,并调到母亲的婉园若芝姑姑这帮忙,对面坐着的是一直跟在若芝姑姑身旁的绣梅,她们在帮我绣小鞋。
绣梅赶紧示意她噤声,主子的事情可不是她们下人能随意议论的。绣兰才十三、四岁的样子,来相府没多久,性子难免毛躁些。她四下看了看,说“姑姑在服侍夫人午睡,少爷在诸葛师父那学习写字,其他下人也都在前院忙小姐百岁的事情,眼下这院子只有我们两和小姐怕什么,小姐纵使奇怪,再怎么说也还是个未满月的孩子,我们讲什么她能懂么,况且她还在睡觉?”说着眼皮抬了抬透过窗子看了看仍旧躺在摇篮里睡觉的我。
“哼,我当然能懂。”我腹诽,不过我现在要是讲话的话估计这家人要把我当怪物了,我仍旧假寐。其实我早醒了,来到这个世界我一直浅眠,她们刚开始讲话我就醒了,又不影响她们,并干脆假装睡觉,听听她们讲话。
现下已经6月,房间有些闷热,常常睡的我一身痱子,所以每天午睡时他们都会把我的摇篮搬近窗子,微微开个缝透气,他们坐在窗外长廊上做些绣活顺便聊天。其实这样是不符合规矩的,不满月的孩子是极其脆弱的,根本吹不得风,但是我并非真正的小孩,体质也比一般的孩子要强很多,所以这么多天下来也一直没事,对于过惯现代生活的我来说没有空调和风扇的房间还真不是一般的闷热。而且这样我可以常常听到关于这个相府的家长里短,毕竟一个能说能唱的正常的人不能讲不能说,要是还不能听我真的快被憋死了,这正午里正好是大部分人休息的时候,鲜少有人会过来,我又不哭不闹,这两个小丫头也只当我爱这样睡觉。
“哎~你呀,这样的性子要改改,私底下我们不该妄议主子。”绣梅是真心将这个小女孩当成自己的妹妹,私底下帮衬了不少。可是绣兰仍旧是小孩子心性,喜欢逞口头之快,在这种勾心斗角的大户人家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我暗嗔。
“没关系啦,你知我知。”绣兰依旧没心没肺,绣梅心想她也就喜欢动动嘴皮子,也没讲到什么厉害关系的事情也就纵容了。
绣兰看绣梅不做声,显然对于我的话题绣梅不怎么感兴趣,眼珠一转,又开话匣“你说夫人生产那天带回来的女子是谁啊?竟然住在婉园的小厢房里,一般是夫人的娘家人才能住的。这也太奇怪了。”绣兰不做声,想必她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依着她的性子也不会说的。这几天下来我发现除了绣兰这个新来的下人,其他在母亲身边服侍的下人似乎都经过专业训练一样,个个做下人做成精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我甚至没有听到过一句闲话。倒是绣兰来了没几天,我已经将这个院子的大概摸了个清。
婉园是相国夫人的专有院子,是相国老爷特地为夫人所建,话说这相国爷可是为奇男子,他只有我母亲一位夫人,对我母亲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我们父母亲相遇的过程也是十分传奇,我母亲原本只是一个穷秀才家的女儿,家里开了个书店,我父亲年纪轻轻当时已经是位高权重的相国爷,相国爷微服私访路过书店便想进去看看买些书,谁知一入店便被正在整理书架的母亲吸引,因为不想唐突佳人便只是买了几本书籍便离去,回去后父亲左思右想脑子里都是佳人的笑貌,便安排总管去秀才下下聘,相国爷向穷酸秀才下聘,秀才惊的语不成调,忙不叠收下,这时我母亲突然出现,婉言谢绝了总管,总管十分惊奇,但是看我母亲异常坚决,便拿出当日父亲在书店买的书籍,那是一本绝版的藏书,原是秀才的私藏,因为家境窘迫不得以放在书店出售。母亲一看到藏书便明白那日英俊如斯的青年便是当时年轻有为的相国爷,脸上一红,突然不再那么坚决推却,只是请总管带了个问题回去,说如果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并下嫁。题目是什么随着老总管的去世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但是可以知道的是母亲最后下嫁了,而且过的很幸福。结婚不到一年便生下了我的哥哥—蓝初濡。五年后又生成下了我,相国府的大小姐—蓝初雨。
我发现手脚一直不动有些酸软,便“嗯嗯”两声,手脚乱动一番,发现她们正埋头绣样,没有觉察到我的异样。耳边传来绣兰依旧不依不饶的声音。
“绣梅姐,我看老爷夫人对她甚是恭敬,夫人生产那天,老爷竟然没有守在房前,而是和那位女子在书房密谈,听青松哥说他那天去找老爷的时候,在门外听到他们两人说到轩辕…呜…”
显然,绣梅一把捂住了绣兰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说不得,你不要说话,我就放开你”绣梅略带紧张的声音传来。
“呜呜呜…”绣兰显然同意了。“呼~干嘛这么紧张,不说就不说嘛。”绣兰有些不满的嘟嚷。“又不是我说的,是青松哥说的。”接着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从矮窗里看见她们埋头不再说话只是做着手上的活,针起针落绣着一双虎头鞋。把眼睛从她们身上移开,看到外面阳光热烈,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长廊打在窗沿上甚是美妙,目光游移我看到廊柱后面一只墨绿和深蓝丝线相间的绣花鞋一闪便出了我的视线之外。只消这一眼我便看出这是母亲的老仆容芝姑姑的绣鞋,她自母亲入府后一只伺候母亲,虚长母亲几岁。她身世也极为坎坷,因为家中子女繁多,容芝姑姑的从小便被买入蓝府,蓝老太爷在时也曾任职相国,府中人丁兴旺,她那时还小只是伙房的打杂丫头,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在蓝府受到了如亲人般的对待。后来蓝老太爷因为被政敌诬陷害死后,树倒猢狲散,蓝府一蹶不振,当时蓝府的独子蓝瑞翔也就是我的父亲正在外跑陪伴太子游学,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立即赶回来办完蓝老太爷的丧事后便对蓝府进行整顿遣退了很多家仆,本来容芝姑姑也在遣退之列,但是她是个死心眼的人,跪在等到我父亲面前怎么样都不肯走,便誓死要求与蓝府共进退。后来在我父亲做了相国之后,一些陪伴他度过最艰难日子的家仆都受到了厚待,容芝姑姑因为深受我父亲的信任,做了我母亲的贴身婢女,实则是婢女之中的总管,成为母亲治府的左膀右臂。
当然这些也是我从绣兰的只言片语中得到的信息,虽有偏差但是我想大致情况也和这差不多,总而言之,这个容芝姑姑对蓝府对我母亲是极其忠心的,而且地位也不同于一般的婢女,自然遭到了其他婢女的非议。绣梅和绣兰的这番对话想必定是入了她的耳朵,绣梅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秉性不差,就是耳根子软,只是这绣兰却是棵朽木,要不是人员不足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派到婉园来吧,这下只怕是呆不下去咯。
我顿时心有戚戚,这就是侯门深府。能够安然无恙的生存下去,学会当哑巴和聋子是基础课程之一。
接下来几天我没再看到绣梅和绣兰,我被容芝姑姑接到了母亲的房间午睡。半个月后我第一次见到了绣梅,她脸色苍白,嘴唇有些泛紫,神色略显慌张,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后来我才知道,容芝姑姑奉了相爷的命令惩戒了绣梅和绣兰,绣梅被打瘸了一条腿,落下了终身残疾,至于绣兰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在我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绣兰这个名字,以及她嘴里经常念叨的青松哥。按照一贯的逻辑思维,绣梅都被打残了,绣兰和青松只怕小命都难保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事情远没有想象的简单。人生就是这样,密密麻麻交织着一张密不透风的丝网铺天盖地,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