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一定是被丢失的。
在古老的猎族中间这就是个秘密。
信为什么是被丢失的呢?
盘也只是用他的大半生才弄清楚。
信的丢失就因为信接受了一个他本不应该接受的梦。
这个梦的原始意义与“龙谷出洪”的传说有关。
在古老的猎人们中间,一直深埋着这样一个传说,传说某一天,龙谷的洪水会把整个九原湮灭。
这是一个毁灭性传说。
所以,猎人们宁愿不信。
于是,后来这个传说也就中断了。
至到信有一天梦到“龙谷出洪”了。
这个传说的毁灭性力量才又在古老猎族的记忆中突变。
信的梦怎么会有人知道呢?
就因为信怀在手里的那根金箭。
因为有一天,那根箭上突然沾满了血迹。
那血不是来自鹿,而是来自一种奇怪的动物:梦兽。
猎人们中间早就传说梦兽。
但被现实主义猎风熏染的棘原猎人们从来不信。
他们也不能相信。
因为梦兽一旦存在,猎人们遗进猎原的所有技艺,都将被归于无效。
猎箭是猎射真兽的。它不是猎射梦兽的。
在猎人的经验中,真正可怕是,其实不是猎射,而是被猎。也就是说,猎人往猎原捕兽,无论多么危险,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猎人反而被当做猎物被猎。
梦兽是兽吗?
当然是兽!
不过,是一类神秘的怪兽。
在猎人的箭环中,梦兽当然是来噬梦的。
被梦兽袭击的对象,一定在梦心当中怀有一个令梦兽最激动的梦。
这个梦,据说就是“龙谷出洪”之“梦”!
哪个猎人遇到那种奇怪的动物,就说明哪个猎人梦心当中已经怀上了“龙谷出洪”的“恶梦”!
这是一个不容被怀疑的猜测。
因为它已经是葵宫天阁中被推演出来的算术。
当信从鹿原回来要到棘泉边上的白色灵房当中去“洗尘”的时候,灵长老说出了和向远说出的一模一样的话“你不该到棘泉边上来,你应该到鹿沟里面去!”
灵长老的指示令信不可思议。
于是,他开始询问长老的寓意。
结果他的秘密被埋进猎族当中的秘密说破了。
一旦梦心当中染上“龙谷出洪”的梦痕,必须到鹿泉当中去洗梦。
灵事长老之所以能看出他的梦痕,就因为他嗅到了,信怀中的金箭染上了梦兽的血迹。
金箭将梦史暴露了!
信不得不说,他的确在鹿原边上遭到了一群兽狼的袭击。
灵长老说,那些兽狼自然就是梦兽。
虽然信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梦兽。但他相信:在鹿原的猎人屋里,他的确梦到了龙谷出洪!
他没有回驳白灵的说话。而是一转身,就从白房子里出来了。
梦兽的秘说在猎族当中又出。
这个骇人听闻的传说,难道仅仅是因为容易受它变体传染的猎人们对一种非现实主义物种的害怕吗?
不是的!
梦兽虽然神秘,但它终究是兽。
这个传说之所以骇人,是因为它针对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且,极有可能,这个梦会从传说中变现出来。
从传说变为现实,也就意味着一个梦已经真正从虚无缥缈的景象当中真真切切地实现了出来。
正因为害怕梦相成真,鹿谷深沟里才别具一格地出现了“洗梦”。
“洗梦”的原初意义,就是把梦洗掉。
这是一个堪称精妙的灵魂设计。
之所以精妙,是因为,这个灵魂设计有它值得依赖的天意。比如九天神鹿就是洗梦之说的原初设计者。从九原来说,鹿泉之水可以洗梦。而鹿泉当中涌动的就是九天神鹿晴目之泪。
是它让梦人下进它的目泪中洗梦。
这个设计除过感染着一股匪夷所思的天意,还被赋予了极具权威的现实操作,比如九天羚羊折角之血涌入鹿泉之后就可彻底洗梦。
但九天神鹿和九天羚羊就像九天一样,根本就是个神话。猎族们可能会相信神话,但并不生活在神话之下。用现实驱逐浪漫,这何止是棘原脉根的传统,而且是整个九原猎人的传统。既然传说归于传说,那么对于“洗梦”猎族们就要进行最现实的换算,这个换算的实质:其实是让梦人从现实世界当中永恒地消失。
简单来说,也就是他不应该留到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
因为九原秘传:“复梦”!
在更为久秘的传说中,如果同一个梦一旦在同一个人身上复发,那个梦境就会成为实际。
这就叫“复梦”。
“复梦”在美学上展开的形象就是:让梦实现出来。
从哲学上看,就是:梦变成了现实。
这是动人的。但正因为它是动人的,才又是可怕的。
谁梦到“龙谷出洪”的梦,谁就最有可能让龙谷出洪。
这就是这个梦的毁灭性。既毁灭梦人,也毁灭世界。
现实就是这么任性而又残酷。既然猎族把鹿羚洗梦当成无从触摸的神话,那么“复梦”何以又当现实之问对待了呢?
这便是古老人性中宿存在的冷漠:宁可相信它是带来毁灭的,也不相信它是虚无缥缈的!
因为谁都无法保证“复梦”不可能发生,更没有人能担当“复梦”!
其实佐证“复梦”的可能还不仅仅是人形意乖张的猜忌和估算,九原史诗中大量的经验和事实已经说明:九天鹿羚确实存在。
鹿原里的鹿殿就是九天神鹿在场的神庙。
如果九天神鹿真的存在,那么反过来,“复梦”之说,也就存在。否则,也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梦兽”前来食梦夺梦,从而用它们巨大的兽性借它们夺噬并豢养出来的梦,将整个九原陷入它们的统治。
梦兽们食梦,把食到腹口的“龙谷出洪”之梦豢养起来,从而将自己变成梦人来“复梦”!
梦兽就是通过夺梦养梦以变现“复梦”,来让整个九原都生活在它们的梦瓜之下。
这是人与兽的较量。严格来说,是兽与人的较量。
于是人与兽同时处于两个荒诞的夹缝:对人来说,一是害怕人间复梦,所以,要“杀梦”。同时害怕梦兽夺梦噬梦,从而更要“杀梦”。对梦兽来说,它们之所以驰张于那食梦的本性,一是害怕梦人被洗梦。二是害怕梦人被“杀梦”之后,它们最终一无所获。
相较来说,人比兽恶。
总之“复梦”之譏,宛然弥散进九原天命当中的瘟疫一样。一旦发生,就已经终结。
信便是这个古老譏语的借寄者。
他年级轻轻的便从棘原消失,绝对是因了这老说的譏命。
猎族内部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于是便任由人们去猜测:信死于非命!
现在命运又游弋到远身上来了。
远离开棘原月数了,这让古老的棘原产生了疑惑。
于是,猎族内部开始讨论远的消失。
“莫非远袭上了信的命运?”
当这个猜测电光火石般发生的时候,同时,“龙谷出洪”的梦谕也暗暗地升了出来。
盘当然参加了这个秘会。
这个秘会的前瞻性就在于,棘原猎族内部早已派人往葵岭金殿打探出来:远带着静前去“占梦”!
所占何梦?
金殿不说!
于是盘想让静说。
当盘带着疑问来到灵羊屋的时候,静已经不在了。
灵羊屋里只有虞还回味着那个荆棘鸟落进远的掌心然后又跳到灵羊头上的“美梦”。这个天美地化的蛮灵之女,现在,竟然倚着窗棂天真地傻笑。
她显然已经到了需要爱情的岁月。
盘问虞,“静呢?”
虞说,“到灵羊圈里去了!”
虞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静在她做梦之前告诉过她,她一早就会带着灵羊到荆棘滩上放牧。天快雪了。她让虞守着炉火,等她回来,然后,有一碗温暖的茶喝。
虞如常地放任了。
她带着荆棘鸟飞回窗棂的好梦,守在了灵羊屋里。
盘说,他刚才就是从灵羊圈里经过的。那里根本就没有静的影迹。
这时候虞才有些惊觉。
同时,她发现天就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