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灵羊入桐
盘带着远，常和自己的儿子寻，还有领放灵羊的牧女静。一途顺利。到葵花岭的时候正是黄昏。金梧毓秀，群鸟环集，与龙谷银殿的清寂相比，葵岭真是个盛世。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入金殿之前要到葵峰观觐。及到金殿葵花门前，始知欲进金殿，须上金顶。
盘一行也很生奇，便离开葵花门欲往葵岭四扇峰上去。本来五人同去，可从棘原赶来的这群灵羊咋办。于是，盘只好让牧女静先将灵羊引进梧桐圣林去照护。决定带走远，常和寻，上金顶去会观这葵花岭上秋九朗世的日月重光。因静弱处，又初来咋到，那些灵羊也不是单单领来死头的灵物，梧桐圣林间飘零桐叶，灵羊一路也未水饮。让栖进梧桐林里呆上一夜，恐怕是很难安静的。因见静有些难处，远便主动要求留下来陪牧女领护。盘见情景也是，便也就答应了。
盘带着常和寻自上葵岭高顶去了。那些灵羊入到桐林，可是个个欢畅，宛然回到了草原故乡。灵羊拣食着满林的落叶不说，还往桐林四处欢奔。这羊儿一旦在金秋梧桐林里走欢，也就如放出家门的孩子，任静怎么令唤，那些羊儿就是往这梧桐林里四散着到处蹦跳。也亏了远留下来陪静，否则这些突然变野了的孩子，静一个人还真是拿它们没有办法。
灵羊们吃饱闹够了，自然要寻着饮水喝。可葵岭上可不同棘原羊滩随处可以发见用饮的水泽。棘原的灵羊一般都是喝棘泽边上的棘泉之水的。这梧桐林里哪有棘泉？莫说泉水，就连个流水的小溪沟渠也断难找到。但羊要喝水却是事实。于是远和静前后护领着灵羊游进梧桐林里到处去找水喝。
因重九葵岭日月双照，满岭都照洒着金黄的暮光。所以，整个世界通明澄澈。虽然不是熟地，但因无暗夜，所以，他们不至于在梧桐林里迷失。可哪有饮水呢？静自小就牧，知道灵羊找水的本领。于是，她和远跟到灵羊后面，让领首的大灵羊引着前去。
二人走到这金色的梧桐林里倒也无比惬意。静知道远是棘原盘教领下箭射得最好的猎人。自小便怀满了崇敬。现在，由远陪着，岂不又激动又高兴。她真希望这灵羊饮水的地方越远越好。这样，她就会和远走到一起的时间更久。因远在棘原时一直专心练射，而静又单纯内向，整天领着羊进出羊滩，来去也只到灵羊屋。很少往猎人们跟前去。桐林高秋，秋高气爽，但见静身影俏瘦，表情静弱，确实没有领掠出静内心的喜悦。他当时留下来纯然是为了帮助她领护灵羊。
那有水之地果然好远。也不知穿过了几重梧桐林。还是不见水源。可领饮的大灵羊又一直引前走着。所以，两个人只好跟到羊后面，往林中随去。
天无落日，也一时分不出个早晚。只要灵羊一直往前，他们也就只能跟着前往。
两个在桐林里并肩儿默往，都沉静少语，事实上，从棘原往下，沿途远和静也是无语的，这既赖了各自惆默的性情，也赖了眼下两幅突然见涩的青春年龄。葵岭生地。都只听过，没有来过。常和寻都随盘去了岭上，愿留的远，在无人的静寂梧桐林里，与静单独近到一起，反而，有些拘紧。静也是，虽然一眉的弱静，但喜心儿可是乱跳着，反而，有意掩紧神情，怕近了远。两个尾到灵羊后面，倒像是两只快要掉队的灵羊。
大灵羊撑颈望眼，健步前行。灵羊们紧跟着，越走越远，瞅那形势，大抵是要出了这梧桐林，才遇源水。远和静磐默而随，虽各在心语，不过私下却都嘀咕，“看来这水地只有出了这梧桐林才有。”
葵岭的梧桐圣林阔大无际。可何时才能出到尽头？
路越走越长。静都累得有些走不动了，可梧桐林还是没有尽头。而那些灵羊又一直快蹄儿往前走着。大概也是慌渴着，有些急了。
灵羊于行快开了，静弱步儿跟着更是有些吃力。时不时地会落到后面。远实在不忍心静累步疲惫，不堪劳顿。可又唤不停灵羊。于是，便近过去，一把搀住静，跟紧羊群，继续往前走。
2.小灵羊
静第一次接近远那幅会拉弓的身体。内心里悚然传出一股电流。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远也在瞬间感觉到了静的心颤。他本能地把她的手捏得更紧了。
一路上远望着灵羊背在走。而她则望着远的眼睛在走。
这是一双特别熟悉的眼神。就像她遭遇到的第一头灵羊。
那时候她刚从母亲手里接过灵羊鞭，要把灵羊赶到棘泉边上去饮水。结果羊群里突然蹦出一只小羊。它立端端地站到了她的眼前，就像一个故意使气的小孩，拦住她，不让她跟着灵羊们走。她第一次发现，羊竟然像人。
她微笑着伏下身来，想用手指去触小灵羊的头。结果，它倏尔一下就飞跑了。小灵羊窜进了灵羊群，还转过身来，不时地对着她瞅。
“这羊好灵性，竟会逗人！”
静既诧异又神奇，那感觉好甜蜜。没有想到自己第一天牧羊就喜欢上了羊。
灵羊们踊近了棘泉，欢畅着，纷然撒起欢来了。盈着棘泉，是一片最繁茂的水草之地。平时，棘人是不往这片水草当中养牧的。灵羊一般都是往荆棘丛里去吃棘草的。棘草干黄，只有棘杆上生着小叶朵，灵羊舌巧，也只有它们才能食得着。所以，棘人是要到棘滩里去牧羊的。而一般的牲畜因啃不了那棘枝上的小叶朵，所以，往往又会占居棘泉边上的那片水草。不过，棘人对此也是有限禁的，只有水草过盛过美的时候，才会赶进那水草滩里去牧养。平时，或论牛马，是往接近葵谷的岭沟里去放养的。
这些灵羊天生像是做灵祭的。就连牧饮也是放出水草的。但灵羊也有灵羊的聪明，所以每当暮饮的时候，就会冲进水草地里又闹又欢地牧啃。草也吃了，水也饮了。而哪个牧羊人不喜欢自己的羊去吃那旺美的水草呢。所以，往往就了这个时间，让灵羊往这片水草地里尽情饮吃。等到暮落之时，才吹起羊哨，挥起羊鞭，把羊往灵羊圈里领。
不过，今天可怪，那只小灵羊自往她身前横了一闪后，就似乎时时都盯着她看。既不牧草，也不饮水。反正，她走到哪块，它就跟到哪块。她一去逐，它就躲开她往水草间跑。她一停步，它就又跟上来，总之，始终盯令着她，既像是交好，又像是闪防。
静既激动又生奇。一定是这只小羊见换了牧口，需要和她交流。她们彼此还陌生着呢。
暮归的时候，那只小灵羊心思也一直在她身上。虽然伙在羊群当中，但对她却是时刻留神。
灵羊们入进圈里的时候，它也一直在盯着她望。她还真有些不舍呢。
第二天一早，她就来到灵羊圈口，竟然发现那只小灵羊站在领头的老灵羊前面正等着她呢。它好像一整夜都没有睡，就守在栅栏前面等着她。
她刚解下栅栏。那小灵羊一个蹦子，就跳出栏栅跑开了，引得一大群老羊也哄然奔起身来。很快便把她给甩得远远的。
任她怎么吹羊哨，都不起作用。
这小东西竟然领着一群老灵羊给她做乱了。
至到她气喘吁吁赶到荆棘滩里的时候，灵羊们一只不少地，已经散进荆棘丛中啃那些围进刺中的小叶朵去了。
“那只小灵羊呢？”
静捱个灵羊去找。结果发现小灵羊跑进更远的荆棘丛中独零零啃食去了。
它想把灵羊的食区扩得更大更远。
这次这家伙可温顺了不少。见了她也不躲闪。
她本来拎起羊鞭抽它一顿呢。岂料，小灵羊举着目，一动不动地巴望着她。那眼目中含着星，又像是流着水。
那是一双特别灵静的眼神。就像眼前的远，望灵羊们时的眼神。
那眼神能够通灵。
能看到她的灵魂。
她感觉到一股神奇的电流夹着水花涌进了她的心灵。从这一天，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忘掉这只小灵羊。她时时刻刻都在想它。就像突然跑进心里的恋人一样。
从此，她几乎天天就和这只小灵羊泡在一起。
小灵羊跑到哪，她就会跟到哪。
她走到哪，这只小灵羊就会跟她走到哪。
每当暮饮完回灵羊圈的时候，这只小灵羊都和她依依不舍。它守到栅栏边，有时候，还双蹄翘到栏栅上，望着她，至到她消失到暮色当中。她也不断地回头望它。至到暮影遮盖了它。
每天睡觉前，她都巴不得天快些亮，好去灵羊圈看望她的小灵羊。每每辗转翻侧，思思难眠，不及天光曙白，她就是跳出灵羊屋，往灵羊圈里去了。
而每当她走近栏栅门的时候，小灵羊早早就守望到门栏边等上她了。
小灵羊好像也一夜未睡的样子，半夜里起来，就窜到篱笆门前等着她来。
当她打开栅栏放出灵羊的时候，小灵羊又蹦又跳，围着她转。显得既兴奋又激动。就像好不容易熬过漫长的夜晚，终于等到了她的出现。
小灵羊和她就像神话当中的爱情。他们不用语言，只用心灵。
小灵羊整整陪伴了她三年。
三年之后，小灵羊毫无疑问做了牧群里面的头羊。它把牧群往荆棘滩拉得更深更远，宛然一个王子开拓了疆土。
而她呢不仅盯着小灵羊在荆棘丛里食草，而且摇晃着牧铃，就像一只荆棘鸟，在荆棘丛里围着小灵羊歌唱。
小灵羊似乎能听懂她的歌声。歌声欢快的时候，它就会跳。歌声凄美的时候，它就会跑出荆棘丛来，默默地站在远处望着她唱。
小灵羊渐渐大了。长得又壮又美。尤其那对灵羊角就像天神梦化出来的一对天羊角。和它身上的毛发一样，既温润如玉，又洁白如雪，简直生得完美无缺。
她经常抚摸着那对羊角，对着小灵羊的眼神说话。
小灵羊就像一个已经强壮的少年，望着她的时候，眼神里面似乎能流露出一丝羞涩。
它不像小时候那般与她伲着身子亲近了，有时候会跑到荆棘丛外，远远地把她偷看一阵，接着就又隐入荆棘丛里去了。小灵羊真的有了少年人的羞涩。
她越是想接近它，它就越是躲得远远的。好像藏着一股忧伤的心事，等着她说出来。至到，她唱出欢快的歌，亮出恬恬的笑，它才跟上来，又如往常一样，随到她的身后。黄昏暮别，早晨相见，依旧如小时候一样。
这年冬天，棘原又雪。下雪的时候，她是守到灵羊圈里的。小灵羊毛羚似雪。她会偎到小灵羊身边取暖，有时候竟然就睡到它的身上入梦了。这一次睡到小灵羊身边的时候，她竟然做出了个神奇的梦来，她梦到她穿过一坡红红的桃花林，走上一个青色的山崖。竟然在青崖下面看到一眼碧蓝的深湖，湖里面睡着个人。那人怀里揣着一支金黄的箭。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宛然，在那湖中等她。那湖水如一面镜子。能够在里面看到天星。她好欢喜，竟然一步一步地下进青崖，往那怀着金箭的笑影身边走了过去。就像一颗星慢慢地靠近了另一颗星。她恍然醒来。发现满野的白雪。而自己就睡在小灵羊身边。
她觉得她越来越离不开了小灵羊。
不过，这一天，灵事长老却来了。
她当然知道灵事长老所来何干。
他是来领羊的。
灵羊们是要往龙谷银殿里送的。灵长老手里会握根棘条往羊脊上打点。就叫点羊。点到哪只，哪只就会往龙谷里送。
她多么希望灵长老不要挑到小灵羊。
可灵长老偏偏第一杖就点到了小灵羊背上。
“不！不！”
她突然哭喊着冲了过去。
紧紧地抱住小灵羊。
她泪如雨下。
而小灵羊则静静地站着。
她看见它眼睛里面竟然滴出了泪。
灵长老似乎第一见到羊在哭。
他神色戚然。点完灵羊后，就一声不语地走了。
她抱着小灵羊使劲地哭。
一刻也不松开小灵羊。
泪一直顺着羊角流进了小灵羊的眼晴里。
静抱着小灵羊整整哭了一夜。那对硕美无瑕的灵羊角上竟然渗出了两道泪痕。
那是离人泪。
可最终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天，她被母亲硬是从灵羊圈里抱走了。
小灵羊最终还是被他们带进了龙谷。
此后，她大病了三个月。每天都几乎以泪洗面。她的身影愈加消瘦了，一脸惆怅，一脸憔悴。
她都不敢到灵羊圈里去了。
她甚至连灵羊都不敢见了。
只要提到个羊字，她就泪流满面。
至到又一个雪九之后，她才似乎从对小灵羊思念的病痛当中苏醒过来。
春天的时候，她才又敢往灵羊群去了。
她忘了小灵羊？
怎么可能呢！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和灵羊亲近了。
她知道它们迟早都是往神殿里要去的。
越是亲近它们，越是难舍的痛苦。
又三年，她才似乎从思恋的苦痛当中摆脱出来。
再三年，那苦念的痕迹渐渐地淡了。
而她，除过一身消瘦，几乎终日不言一语。
这一年盘要进葵岭金殿，也像龙谷祭神一样，需要灵羊进殿，还是灵长老用棘条点了灵羊。通数九九八一只。
她已经能够平静了。
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望灵长老一眼。
盘点了她让她领羊去觐见。
这倒令她有些意外。
她内心其实并不愿意。
但族令如此，她岂能违抗得了呢。
就这样，她领着灵羊和远一起来到了葵原，走向了隐到梧桐林里的金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