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夫人皱了皱眉,问道:“你记不记得那小公子姓什么?”
“仿佛是姓夏?还是姓蒋?那两位公子生得真是天下难见的俊人儿,就住在我们村北头的庄子里。”刘氏是有问无所不答。
夏老夫人听到这里,脸色变了,指着夏夫人连连冷笑道:“好哇!原来那个时候宋小米就开始勾引秋儿了!好个不知羞的女子!媳妇儿,你还有何话说?”
夏夫人的眼前浮现出宋小米每在跟前的言行举止,只觉得丝毫对不上。拥有那样干净眼神的人,才不像是刘氏口中所说不知廉耻的人。只是刘氏说得信誓旦旦,仿佛割下头也不怕质问的样子,又有些不定起来。顿了顿,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如把宋小米叫来与他们对质!”
说完,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刘氏。只见刘氏丝毫不怕,反倒直起腰道:“夫人尽管叫来,我若是有一句谎言叫我断子绝孙!”
夏夫人自然不知道她已经断子绝孙了,见宋老汉这老实农民也不反驳,不禁有些不安。皱了皱眉,暗道莫非真是她看错人了?
宋小米出门时,只见天际阴云沉沉,乌压压的叫人喘不上气。不知道夏夫人请她是为了什么事?都说订了亲的两家人在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否则就会不吉利。
还没订下来呢,就这样想啦?心底一个声音取笑道。宋小米的脸上有些发热,见夏家的引路人没有注意到才松了口气。进了夏家的大门,这回铃儿没有前来迎接,宋小米跟在小厮的身后走了一段,发现不是朝夏夫人的院落的方向:“小哥儿,你这是领我到哪里去?”
那小哥儿面无表情地道:“老夫人的院子里。”
宋小米心下一沉,停下脚步:“不是夏夫人要见我吗?”
小厮见她拘谨戒备的模样,不禁嘲笑道:“夫人就在老夫人院子里,你来不来?”小厮在外头听见刘氏的大嗓门,清楚听见宋小米过去的所作所为,见这样的人还能攀上少爷,不禁一阵耻笑。
宋小米敏锐地嗅到不对劲,但是现在回去的话,万一当真是夏夫人叫她呢?微微皱起眉头,定了定心,道:“走吧。”
越往前走去,眼皮子开始跳起来,压也压不住。打开帘子的一刹那,宋小米只觉眼前一晕,跪在地上的宋老汉与刘氏回过头来,宋老汉满是褶皱的脸,刘氏刻薄尖利的小眼睛,在这一刻无比鲜明起来。宋小米终于明白,心中的不安是从哪里来的了。
“小米,这是你的大伯跟大伯母?”夏夫人一直注意着门口,见宋小米进门便是一僵,不由心下微沉,一声长叹。只怕是真的了。
宋小米往前走了几步,与宋老汉跟刘氏站成一排,福了福身:“见过夫人,老夫人。”低头看了两人一眼,道:“大伯,大伯母,你们怎么来了?”
这便是承认了。不等夏老夫人开口,刘氏心下一阵快意,脱口道:“老夫人,就是这小贱人,没错,在我家白吃白喝十来年,我再不会认错的!”抬起一双贪婪的小眼,只见宋小米的身上穿着绣了精致花纹的美丽衣衫,在宋家村活了一辈子见都没见过,眼中闪过恨毒——害死了她的俊儿,还想过得光鲜?做梦!
宋小米道:“大伯母这话说得不准。我爹娘死后,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你们保管,可是有村长见证过的,你怎么能说我白吃白喝呢?再说我姐姐成日做活,养活我不成问题吧?”
“你那死鬼爹才给了几个钱?你也好意思说——哎哟!你打我做什么?”刘氏怒目瞪向宋老汉,只见宋老汉脸上的褶子抖了抖:“有事说事,扯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刘氏呵呵笑起来:“你嫌我骂你那死鬼弟弟啦?老娘偏要骂!若不是他蹬腿儿得早,把两个坏心眼儿的赔钱货丢给咱家,俊儿能死?都是她们害了俊儿!”
“你住嘴!”宋老汉脸上的褶子剧烈抖动,蒲扇似的大手挥到刘氏的嘴巴子上。谁知不仅没堵住刘氏的嘴,反而惹得她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苍天大老爷呀,满天菩萨呀,我俊儿死得惨,我这当娘的还不能替他讨公道啦?骂两句也不让骂,你夺了我的命去算啦!”
乡下妇人的嗓门又尖又亮,老夫人养尊处优数十年,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直被吵得眼花,连连拍着扶手:“住嘴!”谁知道在刘氏的大嗓门下完全听不见,玉环连忙道:“住嘴!”
这回刘氏倒是听见了,只是仍旧不依不饶地哭喊道:“你们都是菩萨似的人啊,哪里知道我们的苦处?这宋小米跟她姐姐都不是好东西啊,害了我俊儿的性命,你们千万别被她给骗了!”哭着哭着,脑中一闪,“这宋小米两岁丧母,四岁丧父,十四岁丧姐丧兄,简直就是千年难见的扫把星呀!你们千万离她远一点,小心被她克死全家啊!”
宋小米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辩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最担心的事情成真,宋小米反而不怕了。只是想起跟夏子秋的事约莫做不得数了,心里隐隐发疼。
“叫她住嘴!”夏夫人跟老夫人不一样,老夫人叫宋小米来是为了证实她的罪证,好叫她进不得夏家的门。夏夫人却是为了夏子秋着想,夏子秋这么多年终于有个不厌恶的女子,又是自己原先看好的,怎么舍得就这样断了?
如果宋小米真是个虚伪的女子,算她跟夏子秋都瞎了眼。可是冷眼看下来,分明是刘氏信口胡言。转头看去,只见宋小米垂着手静静地站在那里,不问话便不开口,乖巧温婉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疼。
铃儿不似玉环似的,只动口不动手。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竹板,走到刘氏跟前“啪啪”两下,对准她的脸左右开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信口胡言?还不住嘴?”
刘氏一下子被打得愣住了,只觉脸上火辣辣得疼,耳边听到夏夫人淡淡地声音:“你的话我们都听见了,现在轮到宋姑娘来说了。”压下心软,不让眼中露出丝毫怜惜:“宋姑娘,这件事你怎么说?”
宋小米原没想到夏夫人还肯给她开口的机会,只以为夏老夫人跟夏夫人听到刘氏嚼舌头那么久,早该收回夏子秋的庚帖并将她撵出门去。心下有些热意,低了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了恶事才会有恶报。”
夏夫人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一怔。仔细品来,心中一酸。这样实诚的孩子,为何偏偏生到那样的家里?
刘氏听到这话,登时红了眼眶:“你说什么?小贱人,你说谁是恶人?要说恶人也是你那好姐姐,先在牢里被吓疯了,后来吃了死老鼠被毒死了,她才是恶有恶报!”
众人一愣,宋小米有个姐姐坐牢了?原来刘氏说话留一半,不肯提及有关宋良俊的事,含含糊糊略过。众人只以为宋大米是被宋小米害死的,却不知是这样的死法。
什么人才会坐大牢?穷凶极恶的人才会坐大牢!宋小米有个这样的姐姐,本身又是什么好人?
夏老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乡下那种小地方也有这样龌龊的事!反而不着急了,如果刘氏说得是真的,宋小米就毫无威胁了。穷不可怕,怕的是身家不清白,这回看宋小米如何翻身!坐在高椅上,不再说话,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宋小米虽然已经做好准备,被刘氏这样一说,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深深吸了口气,才止住哽咽:“不错。她唆使宋良俊奸污苏婉玉,害得苏婉玉自尽,罪有应得!”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屋中众人全都被震住了。眼前这三个乡巴佬的身上,居然发生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刘氏直起身子尖叫道:“什么叫我俊儿奸污苏婉玉?分明是她勾引我俊儿,我俊儿不肯娶她才羞得自尽!跟我的俊儿有什么干系?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居然爬过来要捶宋小米。
宋小米闪身躲开,压住悲愤,冷冷地道:“我胡说?苏婉玉马上就要大婚,嫁得是青石镇上最年轻的秀才,勾引成日里就知道偷鸡摸狗不干正经事的宋良俊做什么?她傻了么?宋良俊杀人之后放火毁尸灭迹,一跑就是两年,死在牢里那是罪有应得!”
一波又一波秘闻揭开,直惊得众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就是他们心中虽然穷困但是质朴的乡下人。刘氏还要说什么,被夏夫人打断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
看着沉静如芙蓉的宋小米,夏夫人心中一声叹息,这样好的女孩儿,可惜生到那种环境里。有这样的大伯跟大伯母,那样的姐姐和堂兄,难为她没长歪。心中对宋小米多了一份爱重。
事情告一段落,宋小米咬了咬唇,福身告退。外头的天阴得更厉害了,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味道,眼看就要下一场大雨。
送走宋老汉和刘氏,夏老夫人悠闲地呷了口茶,好整以暇地道:“真没想到,这宋小米看起来文文静静,竟然是这样的出身。”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必要抹黑宋小米。
夏夫人面容沉静,只道:“是个可怜的孩子。”
难不成她还想把宋小米说给夏子秋?夏老夫人一阵怒气上涌,心思转了转:“哎,如果子秋喜欢,做个通房也是可以的。谁让我就这么一个亲亲乖孙子呢?总不好看他难过的。”
“这样好的女孩子配得上最好的小伙子,秋儿却是配不上了”夏夫人的眼神微沉,“老夫人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会和秋儿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