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女弟子暗暗垂首,不禁为她默哀:这个丫头,恐怕以后是不能再留在千靥宫了。
“拉下去,宫规伺候。”
低沉的女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就如同这皑皑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坚冰。
“诺。”众人颔首低眉,如潮水般退去,将地下面色惨白的女子一并拖走。
他望着被拖下去的女弟子,眉峰微蹙,不悦道:“芣苢也太不小心了,竟然让一个探子混入千靥宫。”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当是个教训吧。”她语气淡淡。
“楚逍,放我下来。”她的语气完全不似方才冰冷,男子的目光移到她脚上,眉心蹙的更深,“你打算就这样光着脚走路?”
“这……”她语声微顿。
男子冷峻的面容微微柔和,也不顾她反对,轻轻抱着她走向另一处宫室。
在他们身后,烈火熊熊,将一切烧得飞灰湮灭。
……
深夜。
同样从梦中惊醒的,还有贺兰聿。
每一次从冰室回来,他都会重复做一个噩梦。
梦中,有一双冰凉的手缓缓扼在他咽喉,他却无能为力,仿佛襁褓中婴儿一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掐住他的脖子……用尽全力要他死。
这个梦一直在他记忆中挥之不去,如鬼魅般纠缠了他整个幼年时期;直到三年前,因为一次偶然的奇遇,才得以摆脱梦魇。
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
他轻轻坐起来,没有惊动任何人,穿戴好衣服,悄悄从寝宫的窗子飞了出去。有点可笑,明明是在自己的宫殿里,居然还如此小心翼翼,那是因为外人看不到,他曾在这里遭受过多少次暗杀、投毒,辗转度过多少个惊心动魄深夜。
呵呵,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东西。
现在,他变得强大了,但有些习惯,已经刻入骨子里,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
轻烟似的影子一路飘忽,轻轻落在宫殿屋脊上,对月临风,静姿凝眉,一条孤单的身影瑟瑟萧索。
悠然的月光将少年的身影拖的分外修长,连同愁绪也一并拉长,他站在高高的屋顶上,俯视着皇城每一处角落,神色淡淡的落寞。
小时候,他曾一度怀疑,梦中那个要掐死他的人,就是他的母亲,但这毕竟只是他的猜测,没有任何真实凭据,他也从不敢告诉任何人。直到后来,他有一次误打误撞进入了兰音殿,在里面看到了满室精美的壁画,且所有壁画描绘的均是同一名女子。但奇怪的是,画中的女子没有五官,那张白惨惨的脸,在暗室幽芒中,看起来无比诡异阴森,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噩梦中的那双手……那样的,令人窒息。
于是他不敢再看,一个人偷偷跑回宫殿里,躲在角落里嘤嘤哭泣,哭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人来找他,直到那个清晨,皇祖母找到哭昏在角落里的他,心疼无比的抱在怀中,不住流泪,下令将他宫里的侍从全部杖毙。
那时候,宫里嫔妃没有现在那么多,但也不算少。她们每一个都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又黑又亮,皮肤白白的,就像西域进贡的凝脂,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亮。刚开始,她们都很喜欢他,会带着他一起玩,她们的手很滑很软,好像柔的没有骨头一样。
但是到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变得那么凶狠,就像密林里那群饿狼一样,恨不得用眼神将他撕碎……他才逐渐意识到,那群女人里面,没有一个是他的母亲。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忍不住会想,他的母亲在哪里?是不是长得很美?她又是个怎样的人?
他不问,也没有人敢向他提起。
可是今夜,他好奇了,他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下一刻,他施展轻功,一跃而起,翩然的衣角消失于茫茫黑夜中,眨眼不见。
静夜流光,兰音殿灯火如昼。
桂殿兰宫,碧瓦朱甍,没有人住,也不过是间徒有华美的空房子。
绣帷深处,有一名男子负手立在壁画前,身姿挺拔,神似瑶树,银白的长发迤逦散在肩头,璀璨如银河玉带,寒光逼人。
他一瞬不动的盯着壁画上的女子,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靠近,最终凌在半空,无力垂下。
有些东西,失去了注定就挽回不了,他不由自失一笑。
人活着,总是想要守护些什么,以前是脚下的这片土地,后来他才发现,他想守住的不过是一个人。
“宓儿。”
说的极轻,似呢喃,似叹息。
这座宫殿,为她而建,她却一日都未曾住过。
他一个人,空守着一座殿,日复一日,虚度年华,埋葬了半生爱恨。午夜梦回时,依稀,又看到那个清冷孤绝的女子,对他露出艳绝人寰的笑靥,但那笑却像昙花一般,随着梦境碎裂,醒来时他依旧是君临天下的冷情帝王,尊贵睥睨,却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殿内的灯火跳跃明灭,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
“出去!”他暴怒,他不喜欢任何人打扰他的回忆。
暗夜的风顺着门缝漏进来,吹乱了一室纱幔。
他回过身,望见立在门口那个清瘦的少年,穿着浅色的长衫,目光定定的凝望着他。这一刻,他仿佛穿越时光的荒芜,看到了记忆中清冷绝然的女子,心口阵阵的绞痛。
“父皇。”
少年轻轻喊了一声,如同害怕惊碎谁的梦,不动声息的飘了进去,看着那满是壁画的宫殿,平静开口:“我的……母亲,她是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