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表面上一直风平浪静的县衙大牢里传出古怪声响,守夜的卫兵不敢惊动熟睡的副使,便央着狱卒进去查看。待狱卒返回后,只说一切正常,诸君便只好装作充耳不闻,面无表情的继续守着。
直到天边微微泛青,那古怪声响才停止。但此事最终还是惊动了上头,典狱长亲自下去探查,走到钱满多那间牢房时,这些见惯生死的人都俯身呕吐起来……一行人走出大牢时,皆是面色苍白,神色各异。
段凌歌的确说话算话,没有一刀了结了姓钱的,但她的手段却远比杀人来的狠厉。
那两瓶药,就是专门为他调制的,一瓶服后可令人终生无子,另一瓶则是“剧毒”——虽不致死,却能让人的身体散发出腐肉的恶臭,进而吸引各种蛇虫鼠蚁,噬身之痛堪比凌迟,到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具枯骨。
而典狱长所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不多时,守卫见副使帐中亮起烛火,硬着头皮进去禀告昨夜之事。
听完禀告,副使捧茶的手猛然一顿。
“当真?”
“千真万确,属下亲眼所见。昨夜许多弟兄都听到了古怪声响,但狱卒回来却说一切正常。没有上头吩咐,小的们自然不敢贸然进去,只能作罢……”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两腿一软,直直往前扑跪下去。
“糊涂东西!”副使一脚将守卫踹翻在地,气冲冲的负着手在营帐里来回踱步,急得两眼发绿。
随后,昨夜遭黑衣人扒了军服的两名守卫被带入营帐问话,副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中了圈套,暗悔不该起一时贪念,坏了大事。当然,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即刻派人通知县衙上报州府。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钱府又派人来禀告,说是昨日夜间,府内惊现“女鬼”,而这“女鬼”不是旁人,正是死去已久的百盛老板段凌歌。
但凡是稍微有点脑子的,这时候都应该看出来了,昨夜之事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
风声走漏的很快,甚至惊动了上面。刺史勒令县衙紧急下发海捕檄文,悬赏白银千两缉拿逃犯,同时分调出一半守军赶赴城门,严入禁出,务必抓住罪魁祸首段凌歌。
临汾久不涉战,各方机构都呈现出半瘫痪状态,如今上头一纸加急密令,无异于是令军方和官府双双陷入混乱的窘境。一边是画好的通缉令发不出去,另一边是衙差手中没有画像,在街上胡乱拉人引起民愤反扑;更有甚者,互不妥协的衙差和守军频频发生内斗,导致城门紧闭,延误军情传递……
总之,在临汾陷入封锁混乱之后,连带着整个白闵边陲境内,都发生了大规模军事哗变,军方与官府积怨已久,如今闹出这么大动静,就连华国与北辰也嗅到了其中的不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屯兵北疆边境,对白闵虎视眈眈。
……
鉴于这场兵变的地理特殊性,后世史学家将其称为“临城兵变”,随后事件持续发酵,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甚至隐隐动摇了九洲格局,也为日后的七国之乱埋下火引。
天历三十七年九月初八,北辰、白闵边境爆发了一场无名战役,没有人知道具体的爆发原因和伤亡数字,只是传说两军对垒分外眼红,于是就稀里糊涂就打起来了。白闵素来兵弱,不到半日已是兵败如山倒;此时华国七万雄师犹如神兵天降,不仅替白闵肃清了外敌,还助其平定叛乱,一时间赚足了七国的口碑。
短短数日之后,白闵派遣使节前往华国递交国书,心甘情愿奉上临汾三城,最终结束了这场闹剧。
谁能料到,一场纯粹的复仇竟会上升为兵变,乃至牵扯出后来的诸多事端,而这一切动乱,都和一名少女紧密相关。
在她的身后,是各怀鬼胎的七国政治家们,他们纷纷施以魔掌推波助澜,以至于在不久后,彻底颠覆她的整个人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天令山巅。
清峻铄矍的老者仰首望天,迷离夜色,皓月当空,云淡星稀,却有一颗小星自东南方升起,星光骤亮,闪耀逼人。
“且拭惊鸿共沧海,铁骑风雷动九州。”他喃喃启唇,微笑捋须,拄着拐消失于苍茫雪山之中。
……
“诶呦喂……”
灰头土脸的段凌歌刚刚从地道里爬出来,耷拉着脑袋走到一棵大树下,揉揉酸痛的老腰,掸掸满身尘土,四仰八叉的朝天躺着,庆幸自己总算是逃出来了。
头顶的天空焕然如碧,霍然云消,她嘴里嚼着一根狗尾巴草,漫无目的地望着郁郁葱葱的树冠,仿佛目光穿透层层枝叶,能看到云霄尽头。
发了一会儿呆,她才想起那洁癖公子与七个侍卫还没赶到,心中暗骂此男太作。
“呸!”
不作死就不会死。
少女翻了个身,换个角度继续睡。
由于某人患有重度强迫症和洁癖症,他拒绝通过爬地道这种低俗的、毫无美感的方式离开城内,而是选择了具有高难度和挑战性的方式:光明正大走出城。
对于某人这种极度装X的傲娇态度,段凌歌委婉的报以两声呵呵淡笑,随即不屑的剔着牙走开……
第二天天不亮,八个人就化整为零,乔装混入出城的百姓中。由于前夜兰泽受了内伤,长空和曲泰前后守在他身边,以防不测。
没过多久,城门打开。正如他们昨晚所预料的那样,重兵压境,严查出入。
少年深藏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双唇抿成一线:看来,得加紧点动作了,否则等通缉令下来,他们的行程必将耽误。
果不其然,轮到他们接受检查时,就出状况了。
“闪开闪开……都给老子闪开!”远远的有人高声厉叱,急促的马蹄声落在青石板上,肆无忌惮冲入人群之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骑着战马飞奔而来,等候的百姓们躲避不及,整条队伍都被冲散,待冲到城门前方才堪堪勒马。
受伤的百姓敢怒不敢言,而始作俑者却面色倨傲,居高临下的大喊道:“都督有令,全城戒严三日,严入禁出,缉拿逃犯段凌歌。如有违者,以同罪论处!”
此言一出,闻者哗然。
人群中却有一个少年,一直遥遥以背影相对。
“既然如此,那便只好……”那是一声听不出笑意的叹息,语气中透着淡淡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