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凄然泫泣道:“你知不知道,那大火烧得我多疼?好大的火啊……”
这番苦心孤诣的安排之下,终于有个眼尖的小厮,认出“她”是宋三娘,便大着胆子上前大喝一声。
“宋三娘!”
女鬼霍的回头,惨白的月光打在她青灰的脸上,看不清面目,却露出额头上两道醒目的黄符。
突然,一股浓重血腥之气劈头盖脸涌上来。她急忙松开手闪身躲避,哗啦一声,一盆狗血的狗血应声泼来。她伸手一拽,拉过钱满多挡在身前,不看也知道,从头淋到了脚。
盖浇乳猪,完成!
“哈哈哈……”尖锐刺耳的笑声在半空飘荡开,白色魅影霎时跃起,青烟似的消失于月下。
……
“主子,洛阳急报!”
少年懒懒低着头,并不想去看。
“你回去告诉他,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三天一封急报过来催。”声音里微有恼怒,轻轻皱眉。
“诺。”
底下人跪了半晌,兰泽见他还不走,便问:“还有何事?”
“呃……就是前几日,段姑娘写了两张方子,还请兄弟们找了杏林高手,日夜赶制成药。”
“有意思,”少年终于睁开眼,问道:“什么方子?”他其实是很好奇,这个小丫头居然粗通医理。
“这个……那个……其实……”祁澈眸光闪了闪,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若是让主子知晓了这药方的内容,心里指不定会掀起什么滔天巨浪来。
软榻上的少年翻了个身,坐直身子,缓缓说道:“祁澈,你可真是越发出息了,活到这把年纪连话都说不清楚。”
“属下不敢。”
越是急于否认,就越是有问题。
兰泽淡淡看了他一眼,看的他愈发心虚,波澜不惊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药。”
闻言,祁澈如蒙大赦,激动万分地从怀里取出两个瓷瓶递了上去,瓶身分别贴着正红、鹅黄两色笺子,正中以蝇头小楷写了两个小字:
秘密。
什么东西?
这小妮子又在装神弄鬼了。
少年的眉心微微皱起,于是他打开瓶子,倒了一粒药置于掌心。
“主子小心!”祁澈见自家主子要辨药,还是忍不住道出这两瓶药的来历。
听完祁澈的汇报后,兰泽仍是不大相信,顺手拈起一粒丸药,放在鼻尖轻轻一滑,面色急变,立刻像扔烫手山芋一般扔了出去,素日散漫如云的微笑此时格外凝重,就连原本绚丽迷离的眸光也变的阴鸷非常。
被那样的视线盯着,祁澈只觉得汗湿浃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跪了多久,待他再度站起来时,只觉得后背冰凉一片。
榻上的少年眯起眼,看着桌上那两瓶药,琉璃般明澈的眼中露出一丝冷嘲:哼,他这几个侍卫,真是越发出息了,什么时候连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能使唤得动他们了?
仅仅,只是不相干的人吗?
是耶?非耶?
一想到她,他心头便是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于是拂袖熄了烛火,双手枕头,仰面躺在她白日补眠的软榻上。
精于商道,又略通岐黄,加之内力不俗,三条里的每一条都让他更加确信,线索就在她身上。
于是,一向睡眠质量良好的兰泽小朋友,在这一晚失眠了,可以料想的后果是,睁眼到天明。
……
再过一旬便要到中秋了,位于边陲之地的小镇临汾秋意渐浓,加之夜半更深露重,在屋顶上盘腿打坐的段凌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捏紧鼻子强行憋住今晚第二十八个喷嚏。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三声更响从隔壁弄堂里传出来,提着锣的更夫不停打着哈欠,从弄堂口拐出来。
段凌歌抬头望了望月亮,差不多快到三更天了,从钱府出来之后,她一心想着再多挽救些濒临破裂的家庭,便一直守在屋顶上,蹲点蹲了大半夜,除去更夫其他连个鬼都没有。一心除暴安良的美艳女鬼打起了哈欠,慢悠悠地从房顶上爬起来,一不留神,踢落了一片青瓦。
静谧的夜里,忽然响起瓦片清脆的碎裂声,更夫的瞌睡都被吓飞了,铜锣“哐嘡”一下掉在地上,老头也顾不上捡吃饭的家伙,撒开腿便狂奔起来,眨眼之间就跑的没影了。
白色魅影悠悠然飘下屋来,讪讪的将地上的锣收好,独自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小小的身影被月光扯的纤长……
她的内心正围绕着“扮鬼”一事展开激烈的思想斗争,以至于差点错过客栈的门。
段凌歌小心翼翼的从后门摸进院里,发现兰泽屋里的灯火都灭了,心中很是好奇,便趁着自己这身行头还没换下,蹑手蹑脚摸进他房中。
细微的一声“吱呀”,一抹白影窜进了屋内,潋潋生光的双眸开始在屋中扫视。
榻上,没有。桌边,没有。屏风后面,也没有……
“奇怪,人呢?”段凌歌找了一圈都没发现那人的影子,实在觉得无趣,就只好乖乖退出、关门,转身走到隔壁,推门进去。
屋内,正躺在软榻上思考人生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门外,悠然的月光洒落在一人身上,逆光勾勒出她灵活纤细的身体,衣袖间似乎沾上露水,清新微凉,神秘幽雅,正一步一步向他缓缓走来。
兰泽的呼吸不由一窒,明澈的眼中漫漫倒映着她的身影,他开始期盼这段路长一些,好让那抹月光刻入心底。
月光啊,你且走的慢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