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受伤的手臂拉着拉杆箱,江韵往门口走去。
江萍仍旧站在那儿,“江韵,你既然想听,那我就再给你说一次,你妈勾男人,你也勾男人,女儿和亲娘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江韵停下步子,放下拉杆箱,冷冷看了江萍几秒。
江萍仍在门口站着,挑着一双眉毛,瞳孔深处都是挑衅。
江韵松开拉杆箱,扬起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打了江萍一巴掌,那清脆的响声震得楼底下客厅里坐着的江秉毅和吕秀珍都是一愣。
两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上楼去看看,就见一方乌木大盒子从廊上被扔了下来。
盒子重重砸在地上,盖子开了,里面的棋子散落的满地都是,有许多磕了碰了,残破的玉质碎片四处飞溅。
吕秀珍刚把脚迈到楼梯上,就听得楼上又是啪啪啪几巴掌,也不知道是谁打了谁。
她怕自己女儿吃亏,踮脚就要上楼去,却见江韵匆匆跑了下来。
她半蹲半跪在客厅里,手臂上出血了,眼睛却一直盯着地上那些棋子看,愤怒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满眼都是欲落未落的泪。
吕秀珍看她脸上还好好的,没有手指印,也没有红肿起来的样子。
想来挨打的是自家女儿,她哎呦了一声,飞快跑上楼去了。
江秉毅却没上去,他知道那一盘棋子对江韵来说意味着什么。
于归园,半上午管家夏秋接到慕寒川的电话。
“补血餐叫太太吃了吗?”
“吃了吃了,照您的吩咐,一样儿都没少。”
慕寒川抿唇笑了,“太太呢?”
夏秋也笑,“方才听太太叫邓雷送她去江宅,说是去拿她的东西,想来日后就住在于归园了,不会再回娘家。”
先生对太太什么心思,满园子的人都知道,小太太肯把东西都搬过来以后一直在这里安心住下,她们也可以替先生稍感欣慰了。
夏秋侧目往大门口的路上一看,又接着对电话那端的人道,“这会儿邓雷已经回来了,先生,中午需要去接您吗?”
“不必了,我正好去江家有些事,你们慕太太落在娘家的东西还不少,我顺便给她当当苦力。”慕寒川淡淡回话。
慕寒川到江宅时江宅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到二楼有女人的哭声,还有吕秀珍尖利的询问声。
他想兴许是江韵与江家人起了冲突,眉头一蹙,大步就往主栋别墅里走。
慕寒川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那一幅场景,江韵半跪在地上,情绪里无喜无怒,一颗一颗地在捡地上散落的黑白棋子。
江秉毅站在落地窗透过的阳光里,身子半弯着伸手也要去捡,江韵却忽然抬头冷漠地看着他,“别碰我外公的东西。”
江秉毅已伸出去的手一抖,又缩了回来。
地上散落的棋,确实是章孝先的,且是他最喜欢的,江韵拿了江州少年儿童围棋大赛冠军那年就一直想要,老爷子却没送她。
后来有一次郊游,江韵又提起,章孝先摸着她的头说,“等哪天姥爷到天上找你姥姥去了,就把这棋留下来传给韵韵,好吗?”
那时江韵不知道生死到底是何含义,笑着问章孝先,“那你什么时候到天上去找我姥姥啊。”
章孝先被问的哭笑不得,未曾想那之后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他竟果真死了。
这盘棋,也就自然而然的到了江韵手上。
就在章瑾慧为亡父的死哭的痛彻心扉那一刻,年幼的江韵才忽然明白,死就是永别,是一辈子无论多想见都再也不可能见到了。
那一日,望着她姥爷逐渐冰凉的尸体,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宁愿不要这棋子,也不愿让章孝先离她们而去。
江韵伸手去捧那些散落在客厅各个角落的碎片,心头剧痛。
没有人注意到慕寒川,他就静静站在门口看这一场变故,深黑的眼紧锁着地上那女子的身影。
吕秀珍不知道这棋子是章孝先留给江韵的,扶着江萍从楼上下来告状,“秉毅,你看看韵韵这孩子,她姐姐不过是说她两句,她就把萍儿打成这个样子,嘴角都出血了。不就是一盘棋吗,她喜欢叫萍儿赔她一盘就是了,至于这样大打出手吗!”
江秉毅气的两眼通红,对吕秀珍一同怒吼,“你知道什么,闭嘴!”
吕秀珍一愣,拉着江萍的手松开了,两行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怆然后退了两步。
这么多年来,江秉毅无论多生气,从未对她这般大吼过。
如今江韵打了江萍,她不过是抱怨抱怨,他竟然这样怒气冲天的对她发脾气,她受不了。
“萍儿,咱们走,这个家反正也容不下咱们母女。”吕秀珍转身抹眼泪,拉着江萍就要往外。
江萍也哭了,跪倒在吕秀珍面前拦住她,“妈,能到哪儿去,在这个城市,你认识谁,谁肯给你一个落脚的地方。”
她哭完了又转脸看着江秉毅,红肿的脸上带着泪,“爸爸,您总是这样偏心,江韵是您的女儿,我就不是吗!”
江秉毅闻言浑身颤抖,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委屈,唯有江韵仍旧没什么反应,低着头收拾那棋子。
被烟灰缸碎片割伤的手开始往外渗血,与江萍缠斗时胳膊上撕裂的伤也在渗血,她仿佛不知道疼,低着头一颗一颗捡那些棋。
江秉毅知道那棋对她来说有多重要,若是小时候,她定会躲在他怀里哭鼻子,但如今,她冷漠、倔强、不把自己的脆弱与无助对他展示一分。
果然,他在她心里,或许早就没资格做她的父亲了吧。
江韵还在捡,江萍却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把她捡好的棋又踢飞了出去。
慕寒川终于不能再当冷漠的旁观者,他抬步走了进来,一屋子人他哪个也没理,静静蹲下身来帮江韵收拾残局。
江萍被他的忽然到访吓到了,她从未在慕寒川面前如此失态过,意识到慕寒川看到了她方才踢散江韵捡好的棋子那动作,她往后退了一步,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慕寒川仿佛没看到她一般,与江韵一样,手上的捡棋的动作不停,人却默然的不得了。
两人捡到一处时江韵一愣,抬头见是他来了,不免有些诧异,轻声道,“你放下吧,我自己来。”
姥爷留给她的东西,让别人收拾,她心里不好受。
慕寒川抿起唇,把手中已经拾起的一大把棋子放回乌木盒子里,继续帮她捡,“你我之间,非要这么生分吗?”
这一句话,声音虽不大,但足够整个客厅里的人听见了。
江萍与吕秀珍瞬间变了脸色,江秉毅也侧目看着在地上忙活的那两人,双眼一闭,长叹了一声。
收拾完之后慕寒川上楼把江韵的拉杆箱提了下来,让江韵拉着箱子,他抱着那装棋子的乌木盒,抬手揉揉面前女子的头发,“走吧。”
说着拉起她的手往玄关走。
江萍在他们身后高喊了一声,“寒川。”
他没有回头,径直与江韵一起出去了。
江萍崩溃地大哭起来,飞快地跑上楼去打开廊上的窗户往外看。
江家大门口,慕寒川把江韵的箱子放到车子后备箱里,他单手抱着乌木盒,另外一只手揽着江韵的肩膀把她按进了自己怀里,并在她后背上轻抚着,像安慰一个不开心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两人一同上了车,车子从江宅门口疾驰而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江萍在二楼廊上愣了许久,最后她颓然转身,失魂落魄地走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