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韵接到越洋电话的那个晚上,右手握着手机,跌倒时下意识地左边先着地,摔到了左手小臂。
骨裂,胳膊肿的厉害,钻心的疼,几乎动都不能动。
但她却没有心思管自己的伤势,拖着值了好几天夜班的身子,搭早上第一班机去了巴黎。
江韵不知道的是,就在那个下午,慕寒川得到消息之后,放下慕氏诸多事务,取消了数个重要的合作会议,第一时间搭乘另一架班机也飞往了巴黎。
他跋山涉水、越过重洋,独自一个人远赴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没有别的目的,只为去找她。
在法国,慕寒川亲眼看着江韵伤心绝望,看着她崩溃无助,看着她在巴黎街头盲目地行走,一边走一边流泪。
那时,他在暗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很想上前抱抱她,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开口跟她说话,该用何种方式给她安慰。
他更加不知道,怎样才能抚平她心中铺天盖地的伤。
而此刻,在夜晚静谧的机场大楼内,慕寒川的手还没碰到骨灰盒,江韵忙上前一步把骨灰盒从一身黑衣的男人手中接了过来。
她抱着骨灰盒往旁边疾步挪开,冷声道,“你别碰。”
两人上了车,回江家是不可能了,慕寒川把车开到往章氏老宅与于归园的岔路口时,没有直行去章家,而是左转往于归园开。
江韵蹙眉,“回老宅吧,我不想去你那里。”
慕寒川专注开车,虽有些不悦,却还是抿唇道,“你二舅身体不好,想来这个点已经睡下了,天气慢慢冷了起来,不好半夜去打扰他。如果你坚持要去章宅,等明天我再送你。但今夜,除了跟我一起回于归园,你没有别的选择。”
他已经想好了一切,把所有问题都替她处理的井井有条,江韵无法反驳。
到于归园时已是半夜,江韵抱着骨灰盒从车里下来,受伤后未处理过的左臂恢复的很差,此时有些发抖。
慕寒川眯眸看她,伸出修长有力的双手,示意江韵把骨灰盒递过来,“好歹已经是你母亲的女婿了,你就给个机会,让我也略尽一尽孝道吧。”
‘其实,很多时候,在我身边,你根本用不着逞强。’这话,慕寒川想说,却还是咽了下去。
江韵警惕地抬起眼帘望着慕寒川,发现那人正站在她面前,颀长的腿微微错开步子往前迈着,他朝她伸出手,一副要接她手中骨灰盒的模样。
江韵抱着骨灰盒的手又是一紧,整个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
见她退却,男人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的手仍旧那样静静朝她伸着,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浓郁得就像此刻夜空的颜色。
江韵掀起眼帘看他,却见慕寒川脸上表情寡淡,喜怒难测。
兴许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表现有些过分了,江韵说了声对不起,毕竟她母亲的骨灰是慕寒川帮了她才得以运回国。
江韵妥协,骨灰盒终于被慕寒川捧在了手上。
借着于归园朦胧的灯火,江韵抬头望着慕寒川深邃的眉眼,低声道,“谢谢。”
慕寒川敛眉看她,双眸晦暗幽深,像是夜空里被大雾笼罩的漫天繁星。
他微微启唇,轻声道,“你我已经是夫妻,谢这么见外的字眼,以后不必再用。还记得你回国时我去接机的那个晚上吗?那时我就跟你说过,一旦我们结了婚,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不违法度,俯仰无愧,我都会帮你。”
多么让人真假难辨的承诺,江韵心神一晃,面前的男人,脸上的表情那么认真,声线里带着难得的低沉温柔,她有些看不懂他。
江韵低眉,“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帮我?如果我让你助我夺回奉先集团呢?如果我让你离开江萍,跟他说你已经结婚了,你也会答应吗?”
慕寒川眯眸,沉默不语,周身的气息冰冷的让人害怕。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几秒,他挑眉,“当然可以。不过我想知道,做为利益共存的合约双方,你愿意拿什么跟我交换?以身相许吗?”
江韵苦笑,“是我幼稚了,原本就不该问你这样的问题。”
明明知道答案的,问不问不还是一样。
她回国那天,慕寒川还是坐在她对面,递给她一纸结婚协议,等她签字的甲方。
他那样精明,那样深沉,身上带着属于成熟男人的掌控全局的气势,像个成竹在胸的猎人,静静看着她一步步走进他早就设好的陷阱。
他敏于世故,精于算计,两人的结合,协议上写得十分清楚,他有着最道貌岸然的目的和最强势危险的用心。
她想让这样一个利字当先的商人,在未看到好处之前,心甘情愿地帮她做她想做的事,似乎有些可笑。
江韵举步往前走,想起结婚协议的事,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慕寒川说的话,无论再怎么动听,都还是有交换条件的,跟她结婚,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她不必再认真揣摩。
深夜的冷风一吹,对慕寒川此刻魅惑人心的嗓音,江韵也稍稍有了些免疫力。
江韵看着他手中捧着的骨灰盒,终究没有再要回来。
毕竟如果等会儿她手臂疼的坚持不住了,沉重的乌木骨灰盒磕了碰了,她心里只怕会更加难过。
两人在于归园大门口通往主栋别墅的路上缓步走着,这条三百米左右的小路两旁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开的很安静。
各色的小花蕊在路灯映衬之下,更有静谧之美。
江韵看到有些花经不住寒气,凋零了,她想到了此刻已经变成骨灰的母亲,心下又是一阵剧痛。
到别墅后,江韵发现客厅里有一盘残棋,慕寒川注意到她流连在棋盘上的目光,勾唇道,“我带你出来跟你父亲说的原因,倒也不算是骗他。教我围棋的师父确实很欣赏你,也的确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找机会介绍你给他认识。”
江韵脸色一白,想起慕寒川与江秉毅那些对话,最终还是开口对慕寒川道,“你说的不错,我的棋艺,的确不是我外公教的。”
她学围棋,师承她父亲江秉毅。
在江宅,慕寒川提出质疑时,她和江秉毅都没有说话,大概是因为有些事太过久远,早已被岁月尘封,一提起来心就会痛吧。
慕寒川随她静静走着,不说话,等她的下文。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江韵对他是有一种莫名奇妙的信赖的,她愿意对他谈及旧事。
或许是身边这个男人对她一直很坦诚吧,他娶她,利益攸关,拟了一纸合同好整以暇地来跟她谈条件,无论做什么事,从不遮遮掩掩。
她怕他会居心不良,但也佩服他的坦荡磊落。
与慕寒川一前一后走着,男人身上的薄款大衣被风扬起,那弧度出尘清雅,与他的气质很是般配。
江韵没有再多想,当作是闲聊一般,跟他说了两句,“童年时我见他与外公下棋,觉得很好奇,闹着非要学。我外公说下棋太费心思,我年纪又太小,不合适,且我母亲也不愿意让我耽误学业,学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我没办法,只能央求他教我。”
慕寒川听出来了,江韵口中的他,指的正是她父亲江秉毅。
那时,江韵央求了许久,江秉毅本不想教她,奈何小小的她拽着他的手臂,泫然欲泣地看着江秉毅。
小小的女娃儿,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的人心瞬间就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