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仿佛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经历了地狱一般的黑夜终于将要迎来黎明。
她说江秉毅成绩好,她又何尝不是,一个正值青春年纪的女孩为他放弃这么多,江秉毅怎么会不知道那里面到底夹杂着怎样的感情。
但当时的情形并不容他多想,江秉毅被吕秀珍感染了,眼中含着泪光点头同意。
然世事总有不如人意之处,吕母自打吕父去世后精神一直不太好,整个人也蔫蔫儿的。
那个年代,死了丈夫是要守一辈子活寡的,吕母到底有多爱吕父暂且不说,光是在穷困村庄里耗尽漫长的一生,已经足以让她觉得恐惧,她从来也不是坚强的人。
吕母在这样的恐惧中度过了三年,终于患上了大病,且病的十分凶险,那时吕秀珍也十八了,江秉毅正好二十,他读书晚,正是高考的年纪。
高考前夕,只剩一口气的吕母拉着吕秀珍的手放进了江秉毅手中,气若游丝的让他们一定要结婚,不能等,待她三月重孝一过让两人必须完婚。
死前她还在为自己的女儿想着后路,江秉毅成绩骄人,考上一所顶尖的大学是十拿九稳的事,她想让他前途无量,却又怕有那么一天,怕他忘记了吕家对他的恩情,那她女儿不是白白在他身上耗去了大好年华。
江秉毅懂吕母的担忧,当时想也没想,点头就同意了,他察觉到吕秀珍眼中因为母亲即将离世的悲伤和终于能成为他妻子的喜悦,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的很。
吕母咽气后吕秀珍流下两行热泪,之后伏在她母亲渐冷的尸身上哭的惊天动地,是悲痛,也是不用再担心江秉毅到底愿不愿意娶她的解脱。
他们的婚事顺理成章的办了,婚后一个月江秉毅大学开学,吕秀珍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给他践行。
直到吕秀珍在村口挥泪送别江秉毅,江秉毅也没觉得他有多爱面前的女人,感激并不等同于爱情。
但他已经选择了娶她,他们既有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实,只是为了方便读书,没有办那一纸结婚证罢了。
他明明也可以不娶的,他不怕同乡人骂他狼心狗肺,不怕世人说他不知恩图报,他只是觉得,如果不娶吕秀珍他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仿佛吕秀珍的家庭悲剧是他一手造成的一样,虽然事实并不如此。
直到他上了大学,并在校园里遇见了江韵的母亲章瑾慧,那时江秉毅才知道自己娶吕秀珍是个多大的错误。
章家滔天巨富,在这座城声势浩大。章瑾慧才貌双全聪慧绝伦,却爱上了这个农村来的男人。
她不知到江秉毅在乡下已经有过婚姻,觉只是觉得这男人虽出身不好,却难得的不卑不亢、聪颖好学,两人志趣相投,会是一生一世的伴侣。
当时江秉毅尚且不知章瑾慧是章家小姐,又因为他家有吕秀珍这个妻子,虽然没有领证,但总归是夫妻了,他对她有责任。
所以,一开始,对于章瑾慧这份热烈的感情,他是拒绝的。
他闪躲过,无视过,甚至强逼自己压下心中反复涌起的痴心妄想,章瑾慧是谁,江州奉先集团总理事人章孝先的独女。
虽他爱上她时并不知晓她的身份,但现实如此,不容他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做鸵鸟。
仅凭他一届寒衣身无分文的处境,若是他与章瑾慧在一起,江州人哪一个不说他心术不正想靠裙带关系登高望远。
他们甚至会说他想在章孝先百年之后,做为唯一继承人章瑾慧夫婿的身份,顺理成章的接下奉先集团的理事权。
所有的舆-论他都想过,所有的阻力他都明白,甚至他遥远的家乡还有一个等着他飞黄腾达后接她到城里过活的女人他都想到了。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很多情感,越是压抑越是膨胀,越是无视越是如影随形,他明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是奢望,是毒药,却还是没能劝住自己饮鸩止渴。
他和章瑾慧恋爱了,爱的深沉而炽烈,爱到整个江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堂堂名门贵女,明艳的像一朵开到极盛之时的鲜花,却绕过一众世家公子,看上了从乡下来的穷小子,这是怎样值得茶余饭后的话题,他很清楚。
他不知道的是,他与章瑾慧毕业结婚那年,家乡等他的吕秀珍带着时年已经三岁的儿子,历经千辛万苦偷偷进城来了,还亲眼目睹了他与别的女人的婚礼。
那一日的他还是吕秀珍所认识的那个江秉毅,却似乎又不是他了,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精神抖擞的新郎装,与美丽的新娘一起牵手走在红毯上,脸上带着一种叫做满足的笑容,完全忘记了他早在四年前已经有了家室。
那几年他曾多次从邮政给吕秀珍寄钱,有时还带着书信,一开始吕秀珍还觉得很开心,江秉毅在外上学还惦念着她,她虽不能与他见面,却也觉得甜蜜。
然而这样的甜蜜却未能维持长久,因为敏感的吕秀珍发现自从江秉毅走的第二年,他的信越来越少了,到最后甚至一封都再没有收到过。
虽然他的钱都会准时寄过来,她心里还是起了疑,决定带三岁的儿子去江州一趟,亲眼见见他。
就是这样,从没走出过他们那个小县城的吕秀珍从家乡出发了,几经周折到了江州却没想到等着她的竟然是那样一幕。
她不是莽撞的人,在江州待了几天,趁着江秉毅出门时尾随着他,终于找到了与他说话的机会。
江秉毅看到她时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诉不完的相思之情,他朗朗双目之后写满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惊恐。
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们在一处僻静的茶室里谈话,吕秀珍把江明琮带到了他面前,江秉毅困惑。吕秀珍说,她那些年的信件里从没提及过儿子,原本是想给江秉毅一个惊喜,只要他高兴,她这些年在老家辛苦养育儿子的累与泪她都可以忘掉。
却没想到她准备的这个惊喜到了江秉毅这里简直变成了惊吓,江秉毅从来没想过自己一走多年,如今竟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他心里不接受吕秀珍母子,对江明琮也没有太多父子之间的怜惜,只是当即决定给吕秀珍一大笔钱,让她带着儿子回老家去。
吕秀珍哭着打他骂他他概不还手,他不爱她,可是心中的亏欠彼时却积累的像一座山,压垮了他心底的强硬,那是他与章瑾慧婚后唯一一次夜不归宿。
江秉毅开了间房,吕秀珍索欢,他一开始不为所动,后来吕秀珍哭诉了这些年她是如何为他守身如玉,如何为他艰难生子,如何在那个荒僻的村子里满怀希望地等着他接她来过好日子,他心中虽然无关爱与不爱,却又软又疼,与她一夜云雨。
一夜之后吕秀珍答应他放手,最后也真的放手了,那时的吕秀珍清楚地知道,她与江秉毅已经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学识的匮乏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尤其是在看到章瑾慧之后,她与生俱来的自卑感更是将她彻底击败。
与章瑾慧相比,若章瑾慧是那天上的明月,她觉得她自己简直就是地上的尘埃,水底的淤泥,贫穷和等待让她变得丑陋不堪。
她接受了那一大笔钱,带着江明琮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