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在她心里,方正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他从年轻时便放弃城市的繁华,带着妻子到偏远小镇上定居,一生致力于鲁镇唯一一所小学的教育工作。
他在职那些年,把边陲地区的孩子从贫困中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自己攒下的钱除了供儿子读书,其它的都捐给了穷苦孩子们。自己一家人在当地分得几亩薄田,种上粮食蔬菜,尚可自给自足。
江韵记得,方家简朴的砖瓦房外圈了个小篱笆,养着一群鸡。她去的那个暑假,方正和岳淑琴每天变着花样地忙活,蒸炖煎炒炸,一个假期她足足长了五斤。
等开学之前她和方岳离开,篱笆里的鸡只剩下两只,岳淑琴又把那仅剩的两只鸡也拾掇了,过了遍油叫他们带走。
而做为老一代知识分子,方正和岳淑琴的日子,却过得相当清苦。
很多时候,方正赶着给学生上课,天未亮就骑着车子从家里出发,往离家十多公里的学校跑。
很多时候他中午顾不上吃饭,晚上又要在学校备完第二天的课,把孩子们的作业全部改好了才回来,回到家晚饭也凉了。
何况还有天阴下雨的时候,雨季一到,他还要每天接送几个留守儿童,白天接到学校来,晚上负责把他们送回年迈的爷爷奶奶家。
方正的病,就是在日复一日的忙碌和长时间吃饭不及时中患下的,前两年,还跟方岳在一起时,江韵知道方正身体不是很好,但没想到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从温欣然口中得知方岳因她而没能亲送自己的父亲最后一程,江韵心里不仅仅是自责这么简单,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掉进奶茶杯里,响声很小,却震得她脑子嗡嗡乱叫。
然而温欣然接下来要跟她说的那件事,却更让她头晕目眩。
温欣然脸上带着嘲讽,“原来你也会掉眼泪,我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
“或许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既然我今天来了,不如一并告诉你。这三年,方岳跟周致敏之间,其实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周致敏说她怀了方岳的孩子,也不过是骗你的。
三年前方叔叔病重,方岳刚工作不久,手头上没什么钱,很快就花光了所有积蓄,这时周致敏有意相帮,但条件是让方岳跟你提分手,他没答应。
方叔叔接下来的医疗费对于刚刚稳定了工作的他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为了不和你分开又能救自己的父亲,他剑走偏锋签了个大单,巨额回扣足以让方叔叔安然治疗到出院,但当时与他一起竞争华中区经理的那个人举报了他。
他失去晋升的机会,丢了工作,医院又下了病危通知书,进一步治疗的钱迟迟不到账,医院停了方叔叔的药。你知道当年他到底有多痛苦吗,他一个人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仍不忘处处为你设想,你呢,江韵,你做了什么!
三年后的今天,你怪他跟周致敏有所牵扯,问也不问就单方面抛弃他,嫁给了慕寒川。可他当初那样选择,只是为了救自己父亲的命啊,他无路可走。就算无路可走了,他仍舍不下你,他不愿意以感情回报周致敏,不得不和周致勤签了协议,协议内容是,南山医院和灵西制药每年百分之七十的盈利都属于周氏,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江韵心口剧痛,呼吸不稳,迅速抬手抹掉爬了满脸的眼泪,收拾好七零八落的情绪,消化完周致敏的这些话之后才低眉道,“欣然,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我和方岳,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温欣然冷笑,“江韵,你知道当初你从国外回来,看到方岳和周致敏共度一夜又一起从电梯里出来是怎么回事吗?你以为有些事真的有那么巧,能正好被你看到?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不是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丈夫,是他透露了你回国的消息,如果不是他一手策划了你和方岳之间的误会,你怎么可能对他投怀送抱。看,你的枕边人,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
江韵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却努力镇定,“不,你说谎!”
温欣然不解释,只是静静看着江韵,从温欣然漆黑的目光里,江韵看到的是毫不畏惧的坦诚。
显然,她说的都是实话。
江韵与她对视,眼中的泪再也无法控制,汹涌而出,“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为什么!”
温欣然眉眼之间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讽刺,眯着一双眸看着江韵,“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只因一个你,方岳可以什么都不要,你却说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既然他痛苦,你凭什么过得快乐!”
这是温欣然留给江韵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愤怒和冰冷的恨意,那些字句像利剑一般,把江韵刺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江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茶餐厅走出去的,这天阳光很好,原本应该挺暖和,但恰巧风大,身上好不容易积攒的热度被寒风带走,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凉的。
上班时,江韵一直在走神,赵晶晶递给她文件时她机械化地接过,就放在原处没有打开看。
脑子里闪过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方岳牵着她在江大的湖边散步,夕阳洒在湖面上,水波都变成橘粉色,他背对晚霞站着,笑着跟她说,小韵,八十岁也要这样牵着你。
方岳第一个月发工资时,买下她悄悄喜欢了很久的那件衣服送给她,一千多块钱,但却几乎是刚工作的他月工资的三分之一,她心疼,叫他拿去退,他却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深深望着她说,如果我挣的钱无法让你获得快乐,那它就失去了它应该有的价值。
方岳还在医药公司工作时,骑电车载她,寒冬的夜,他把厚衣服都裹在她身上,自己衣衫单薄,却笑看着被裹成粽子的她,小韵,你靠我后背上,风冷。
那些她以为早被时光封存的记忆,一瞬间涌了出来,把她尚算清醒的意识击打得溃不成军。
中午下班时,慕寒川打来电话,她挂断了。
手机又响了三次,她不再挂断,任由铃声充斥着自己的耳朵,目光瞥到那红色的未接来电上老公二字,她眼前很快一片模糊。
赵晶晶从她旁边经过,拍拍她的肩膀,“江韵,一起吃午饭吧。”
江韵摇摇头,“你先去,我还有些工作没结束。”
赵晶晶虽然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却极细,她看到江韵面前的文件上都是斑驳的泪痕,也看到了江韵手机上标注着老公的备注姓名又打来了电话。
想是夫妻两人闹了什么小矛盾吧,她一笑,“哦,好,那我先走了。”
“嗯。”江韵对她点点头,等她走远了,才拿起还兀自响着的手机,手指落在屏幕上,却不知是该挂断还是接通。
来自慕寒川的电话,一直在屏幕上闪动,江韵犹豫着,最后响铃结束,自动挂断了。
她盯着备注上的老公二字,自然忘不了,这两个字,是昨夜慕寒川刚让她改的。
江韵从前存的慕总,慕寒川说太正式太僵硬,叫她改,那时,她就当着她的面把慕总改成了慕寒川,之后那人再没说过什么。
事情过去了太久,彼此似乎都把备注姓名的事忘了,昨夜他与她亲热,当时张妍颜打来电话,他正在上面努力耕耘,摸过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小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