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她终于清醒过来,飞身跃上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朝队士所指的军营方向狂奔而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军营已近在眼前。
门外把守的卫兵都是聆神组的人,他们自然认得苌汐,所以未加阻拦就任由她不打招呼一头冲了进去。
然而苌汐跑到中途,却蓦然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巨大的恐惧牢牢攫住了她的心,她就这样扶着墙壁怔忡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里面传来平静而虚弱的男声:
“苌汐么?怎么不进来?”
是风千,正如很久之前在聆神组的时候,他单凭脚步声就能判断出她的到来,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默契。
她惶然抬头,一步一步走向榻前。
本来还有两位聆神队士在里边照顾着,见她过来,很恭敬地低头离开。风千躺在简易搭建的床上,白衣带血,正侧过头望向她。
“果然是苌汐啊。”他微微笑着,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憔悴苍白,然而那双深蓝色的眸子依旧明亮如初,“既然你来了,那么想来瘟疫已经驱散了吧?”
“是,你放心,我都处理好了。”苌汐在床边坐下,定定地看着他,“风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找医师来?”
“傻丫头,这是日月山千年的瘴气,无药可医的。”
江边一战,他被祭音重创,加之强行动用了隐莲力量,生命潜能几乎耗到极限,自然再也抵抗不了瘟疫之石所产生的强烈作用。
他所学虽然不如白芪,却也懂得一些医术,自知大限将至,但生前还能见到赶来的苌汐,倒也颇觉安慰。
苌汐含着眼泪没有开口,她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现实真正摆在面前,却还是固执地不想面对。
风千吃力地抬手,修长手指抚过她略显凌乱的长发,目光温和。
“我走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一定不能让他们渡过盈江。”
这样恳切的托付,让人听得心底疼痛。
苌汐隐忍地抓着床沿,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只是用力点头:“你放心,只要有我在,霆闪的一兵一卒都不会进入莲茴城。”
风千蓦然侧过头,吐出一口血来,随后开始猛烈咳嗽,苌汐慌忙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替他拭去血迹,却没想到他咳出的鲜血越来越多,瞬间染红了整张手帕,进而浸透了她的衣袖。
“风千!”
冷汗涔涔而下,风千气息一松,向前倒在她的怀里。
“抱歉……苌汐。”他喘息很久,哑着声音低声道,“我也不想……以这么狼狈的姿态,和你告别。”
他墨黑的头发正在慢慢变成银白颜色,与此同时,身体也开始一分一分变得透明起来。
当年日月山,雪澈耗尽隐莲之力斩杀苍狼,最后也差点落得灰飞烟灭的结果,无奈如今相同的情形发生在风千身上,她却依然像当初一样无能为力。
“风千,你别走……”苌汐俯下身去抱紧他,声音近乎祈求,“你别走,你走了我将再也无法面对大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风千微笑着闭上眼睛,像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般,轻轻叹息。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这一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只是苌汐……以后要辛苦你了。”
那年秋日相遇,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她已经拥有了值得令人托付一切的实力。
我是如此的信任你,偏偏又是如此的不舍得。
“苌汐,守护好聆神组,可以么?”
苌汐银牙紧咬,浑身颤抖地说不出话,只剩下拼命点着头。
“我发誓,只要我还活着……聆神组,就会永远存在下去……”
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只觉怀中一空,风千已然完全消失在自己面前,最后一丝温暖的气息消散在空中,只剩下一片刺骨的冰冷。
风千走了,那个一直以来被她当作兄长般尊敬爱戴的男人,走了。
而她,再也不会有挽回的机会。
衣衫上还留存着他的血,苌汐呆呆地伏在床沿上望着出神,良久,终于泣不成声。
莲茴城瘴气退散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祭音那里,为此,他并没有表现得过多意外。
要阻止他的是苌汐,而若要彻底驱散瘟疫之石所带来的效果,就需要强大的木系五行者,由此可以想见,出手的必然是谙影。
他与这个曾经的有力对手,还是存在着一定默契的。
只是没想到,对方比自己想象中的速度还要快。
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呢。
是夜,霆闪的十余座战船在靠近岸边的地方停驻着,看上去气势惊人。
他们并没有采取明显的行动,显而易见,原先是想等莲茴城气数将尽之时,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拿下。而现在则是因为祭音明确规定,不准轻举妄动。
祭音在等着苌汐。
他知道她会来,而苌汐也果真没有让他失望,于深夜独自前往。
月光下的她一袭素服,不加修饰,却仍然美得令人不忍移开视线。
祭音笑道:“等你好久了。”
“是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她望着他,目光肃杀,“云滦祭音,你使得好手段。”
“夫人何出此言?若你想就莲茴城瘟疫的事情向我兴师问罪的话,我认为你更应该去找町悬兄妹。”
“你敢说这件事你没有插手?”
“不,说起来,这件事的提议者是他们,却是我亲自实行的。”祭音扬眉,邪气纵横,“而且,若你依旧不肯和我回去,我还会继续实行别的计划。”
苌汐冷笑:“难道我和你回去了,你就会放手吗?心魔已成,你早已不是原来的你了,我怎么还会再相信你?”
“夫人说笑了,不过话说回来,别人的死活于我何干?你更加不必如此在意。”
“所以你就连想要劝你回头的铁鹫他们也杀了,是吧?”
她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祭音见铁鹫一行人执意不肯归顺帝国,一怒之下杀尽了这些自己曾经的家族驭灵者,每个人都是被他生生刺穿心脏而死。
他竟然毫不留情。
祭音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要你。”
“可我已经不想要你了。”
“什么?”
“我说。”苌汐神情漠然地重复着,“你我夫妻情意,就此断绝。”
你视满城百姓的生命如草芥,你残忍地害死了风千,你让我从此背负着深刻的负罪感来面对这场战争……云滦祭音,我对你心中那最后一丝善意的微弱期许,自此烟消云散。
祭音阴郁地盯着她:“苌汐,我允许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苌汐傲然回望,并不回答。
两人长久对视,用沉默较量着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那道防线,有那么一刻,在彼此眼底读出了绝不妥协的意味。
事实上灵魂深处,他与她早已决定互不原谅。
手中弯刀燃起暗色火焰,祭音御风而起,凌空一斩,半月形的光刃划破夜空,高速袭向莲茴城的方向,而他本人也借势跃开。
莲茴城若受此一击,必毁无疑。
苌汐隐在袖中的纤纤五指蓦然收紧,与此同时在靠近莲茴城的方向,一座流光熠彩的水幕拔地而起,化作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光刃挡在了外边。
她垂眸,抬手向前一指,这个动作如同无声的号令,身后水幕瞬间幻化成巨大水龙,清啸一声朝祭音扑去。祭音轻捷地侧身避开,反手召唤出一只黑色巨鹰,迅疾地缠上了水龙。
“苌汐,这些招数还不够看。”
“是吗?”苌汐漠然道,“还有其他的。”
水龙随着她的话语霎时一头扎进江面重归水流,黑色巨鸟失去攻击目标,复又变成一道光芒融进祭音掌心。祭音的衣摆被江风高高扬起,他张开五指朝着苌汐用力一收,周边的风流若有感应,化为漫天沉重的锁链向苌汐这里罩来,仿佛天罗地网。
苌汐迅速将手中的两把短剑合在一起,幻化成一把光芒耀目的长弓,微微抬手,同样万箭齐发,每一支水箭都不偏不倚击落一道锁链,硬是为自己突破了一个缺口。她纵身跃出,后退到一块安全的地域上,沉声道:“江边集合。”
这声号令凝聚了水系灵力,直传坼曦营地。三百武士之前本来就依她的嘱咐停在城外整装待发,现得到消息,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出现在她的身后。
祭音看清了这些人,冷冷一笑:“原来你用我的晶石碎片就给了这些人?你该不会是认为,依靠他们就能赢了我吧?”
“我们大可以试一试。”苌汐的神态丝毫不像在开玩笑,她环视一圈三百位五行者,波澜不惊道,“列队,布阵。”
武士们熟练地分散开来,队列看似混乱实则有序,从前在皇城苌汐已经指导过他们无数次,所以没有一个人出错。
五行灵力从各自掌心蔓延开来,随后,地面上渐渐显现出一枚巨大五芒星的图案,每一个分支都呈现出一种不同的灵力颜色,望去煞是壮观。
祭音凝神细看,神情微变:“这是五行剑阵?你居然将上古阵法教给凡人?”
“教给谁是我的自由,我只知道,这些上古秘法应该用在合适的地方。”苌汐说完,提起右手的短剑掷向了高空。
脚下五芒星阵的光芒蓦然暴涨,化出千万光线将短剑牵引在了半空中,而后,短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宽变长,直至完全遮住了众人视线。
“斩。”
一个字的号令,分外平静。
五色光刃以巨峰压顶的气势轰然落下,带着风声重重袭向江面。
十余座霆闪战船登时在惊天的巨响中分崩离析,余波阵阵,四面飞沙走石树木尽折,抬头望去,盈江蓦然腾起百丈高的巨浪,遮天蔽月。
莲茴城瘟疫警报解除,盈江江畔成功反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帝都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