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
身边似有轻风拂过。
“丫头,你怎么也来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呼唤,茹歌猛然抬头,见祭音正站在面前,狭长魅惑的眸子中,满逸着惊喜和难以置信。他伸手,指尖抚过她的脸,似在确认并非梦境。
目光交触的刹那,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自作主张,要拉着町悬一起死?”
祭音无奈地在她身边坐下,温柔抱着她轻声安慰:“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么。”
“怎么找到我的?”
他指了指她的吊坠:“偌大的黑暗里,只有这一道光线让我找到你。”
茹歌望着他笑得迷离:“我们出不去了,怎么办?”
“放心,会出去的。”祭音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会想办法。”
“说的是,上天既然没让我们死在町悬手里,自然也不会任由我们困死在这里。”
祭音笑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天命了?”
“我只是突然觉得……”茹歌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有些事情,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心中骤然涌起的酸涩无以复加,她闭上眼睛,将情绪隐藏,不让祭音听出悲伤。
“茹歌。”
“嗯。”
“谢谢你。”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从崖顶坠落那一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是唯一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无法消弥。
“我才要谢谢你,祭音。”
他不解地看着她。
茹歌抬头,眼眸亮亮地漾起温柔的波光:“遇见你,像是寻着了奇迹,这是我的荣幸。”
这句话,无论怎么听来都更像是故事的总结,莫名让人不安。
“不如睡一会儿吧。”她微笑,“休息好了,我们继续去找出口。”
祭音缓缓眯起漂亮的眼睛:“都听夫人的。”能找到她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当然不会违拗她的任何意思。
虽然仅凭崖底的环境,很难判定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白昼还是夜晚。
茹歌躺在他的怀里,娇俏恬静的侧脸在吊坠的光亮中略显苍白,她阖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
祭音静默良久,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眼神柔和。而后,他抬手,掌心出现了一枚水蓝色的水系晶石碎片。
这是他拦截下来的碎片之一。
尽管断生崖底无法施展灵力,但好在有吊坠的配合,以及驭灵者自身的吸收天赋,晶石很快就融入了茹歌的体内,不露痕迹。
她之前因救治雪澈而损耗的力量,至此总算是补上了。
心事已了,祭音的精神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怀中人的体温暖暖的,他向后靠在岩壁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疲惫感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意识逐渐沉入睡意。
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想来在梦境中也是一样的心绪安定。
只因为她在自己身边。
然而不多时,在确认他已经睡熟之后,茹歌睁开了眼睛,眸光澄明,哪里有半分困倦之意?
她动作轻缓地离开祭音怀抱,握着吊坠,手指寸寸收紧。
祭音说过,这原叫听风坠,上古流传下来的灵物,时间久了,会与主人心念相通。方才在水系力量被修复的瞬间,她就已经通过吊坠传递的信息意识到,这里的出口在哪里了。
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
或许,她也该走了。
“祭音。”她跪在他身边,凝视着他俊美无双的睡颜,认真专注,仿佛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中。
她曾经对这个男人许下永不离去的誓言,她曾认定了他就是自己这辈子唯一要爱的人,以至于愿意生死相随。
直到美梦醒来,现实告诉她一切都是错误的,她所以为的终点,原来不过是另一个梦魇的开始。
云滦祭音的名字,注定成为心上永不抹去的残忍烙印。
若你醒来,请别怪我。
当祭音朦胧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怀中已经没有了熟悉的温度。
他蓦然睁开眼睛。
视线中已不复之前的一片黑暗,微弱的光亮充盈着整个空间,脚下,一道笔直的光线延伸到远方,竟似指引出了崖底的出口。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他的目光终于牢牢锁定在身前不远处那张泛黄的信纸上。
上面的清秀小楷呈现着殷红的颜色,触目惊心,竟是用了驭灵之血来书写。
是她的笔记。
祭音:
我着实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口吻来向你道别,又或许对我们来说,只要开口便是伤人。
其实,从断生崖底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记起了全部往事。零零散散交织的回忆碎片在经历了漫长的遗忘过程之后,终于任由疼痛疯狂侵袭于心。我发觉自己已经拥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前者属于水静苌汐,后者属于隐俟茹歌。
你们陪了我那么久,久到几乎淡化了一切执念,我已不再如当初那般恨我哥,自然也不再怨你。
或许说,我是真的爱过你,哪怕是以另一个女子的名义,但是曾经的那些承诺,那些坚持,都是确实存在的。
造化弄人,倘若我永远也记不起旧事,也许就可以安安心心走完许给你的一辈子,而不是现在,与你说一声后会有期。
感谢你教会我那么多事情,也感谢你一直对我不离不弃,所说当初是你对不住我,如今便是我负了你。
川凌于我,是今生不可能再重新来过的期许,而你于我,是已然超出爱与恨的深刻的遗憾。
如果当初在静安神社我们不曾相遇,是不是将来的轨迹就会和如今不一样呢?又或是说,你我都不是驭灵者,也许各自的命运都不至于这样令人无奈。
明知道本就没得选择。
原谅我,不能亲自告诉你实情,也原谅我,擅自取走了你拦截下来的晶石碎片。但是请相信,我有着不得不做的事情,和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这些你都能懂么,祭音?
即使记忆都恢复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水静苌汐,物是人非,这是我们的报应。而我只剩下尽己所能,把即将到来的惩罚减轻一些。而之后会发生什么,就谁也不能保证了。
所以,最好还是忘了我吧。从此我不会再给自己伤害任何人的机会,我会用余下的生命去进行自我救赎,来偿还曾经遗落的情债。
别找我,你也不可能找得到我。
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会永远记得,自此,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莫再提起。
此生此世,愿君安好。
落款是,苌汐。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薄薄一张信笺,断开了所有爱恋。
他终是失去了她,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他曾怀抱着她走入华堂,他也曾亲手解开她的如火红裳,耳鬓厮磨,山盟海誓,这个女人承诺过会永远不离不弃。
她说,祭音,我是你的妻。
结发深情,最终却只换得一句“此生此世,愿君安好”。
是不是他再怎么努力,也依然比不上她与川凌雪澈当年的一段孽缘?
自那时起,每走一步,他都必须时刻准备担负着错爱的代价,他要得到她,结果就只能是毁了自己。他赌上了所有的执着和骄傲,一梦醒来,尽付流水。
苌汐,也许我应该如原来那样唤你了,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又何必在最后一刻,给了我永远不会失去的错觉。
多残忍。
我早已不是当初你在静安神社见到的云滦祭音,至此,我什么都没有了。
一滴眼泪坠落掌心,凝结成冰。
祭音望向远处,那里封住出口的水晶已经被苌汐借听风坠之力打破了。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眉心一点黑色光芒渐盛。
那是町悬在用阵法强行恢复苌汐的记忆时,加持的另一个阵法,是嗜月苍狼示意的。
因爱成魔。
在踏进出口的一刹那,灵力封印被解开,纸笺在祭音手中化为飞灰。
雪澈蓦然从昏睡中惊醒。
房间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他披衣起身,静坐良久,不晓得方才没由来的一阵心悸是为何缘故。
大概是噩梦吧,他这样宽慰自己,最近几年,鲜有安稳睡眠,早该习惯了。
若不是梦中那种感觉太过熟悉……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朝窗外望了一眼,夕阳西下,余晖晕染了庭院中临近凋零的落星棠,静寂而荒凉。
不知道已经睡了多少天,心力交猝,连思索前事都变得疲惫不堪。
辰潇和白芪,大约已经回来了吧。
他沉默地饮尽一杯茶,直到屋内的光线逐渐变暗,这才推开门,朝西苑走去。如雪衣袂飘飞,很快消失在转弯处。
黑暗吞噬了庭院中最后一丝光亮。
他并没有看到,落星棠树后,浅绯身影一直在安静地站着。
苌汐怔怔望着雪澈离去的方向,良久,低头闭上眼睛。
她只是想不声不响地回一趟聆神驻地,以水静苌汐的身份。如今见到他,竟然恍如隔世。
她爱过的、现在也还爱着的人,就在面前,然而她却连相认的勇气都没有了。
隐俟茹歌给了他一次又一次近乎绝望的伤害,错误已经酿成,她如今回来,又能挽回什么?
不如不再相见。
“川凌,就当我已经死了吧。”她轻声地笑了笑,“回不去了。”
这个曾经让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原来早就不再是她可以依靠的所在。
对于那些此生也忘不掉的人,她能为他们做的,居然只是默默放手,而后替他们守护所要守护的东西。
御风而起,决然离去。
雪澈进了会议厅,见众位高级成员都在,辰潇和白芪已经回来了,两人均神情复杂地望向他。
“川凌,身体好些了?”
“没大碍,谙影回去了吗?”
“已经带着霏芜离开了。”
雪澈点头:“好。”目光有些许释然的意味。
“川凌。”信司道,“这一次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你功不可没。”
“总长言重了。”雪澈低声回答,“这次任务的完成绝不能称作是顺利,况且,发挥最大作用的也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