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歌闭上眼睛。
长箭离弦。
水箭和火龙的撞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屏障霎时分崩离析。祭音手疾眼快地把茹歌护在怀里,向后倒去,两股力量的余波尽数击在了他和谙影的身上。
天摇地动。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茹歌仿佛听到了町悬愤怒的吼叫声,然而祭音始终紧紧地抱着她,她低下头,清晰地感受到他传来的温暖体温,她知道他受了伤,却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祭音垂眸,吻上了她的额头。
视线终于陷入一片黑暗。
……辰潇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花景和玖夜就在身边,他们的身侧,还站着不知所措的霏芜。
“副长?”
玖夜点头:“我和花景听到响动才找到这里,之前一直被困在一个结界里。”
“……我也是,但茹歌把我救出来了。”辰潇谨慎地看着霏芜,“不过,她怎么会……”
花景淡淡道:“不是我们带她来这的。”
“地道被毁,町悬跑掉了,困住我的结界崩塌,我才出来的。”许久未见的霏芜看上去成熟妩媚了很多,她似乎对花景的冷淡并不以为意,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到了远处谙影的身边。
谙影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茹歌和祭音合力给雪澈疗伤,见她过来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示意,并没有过多表示。
听得祭音轻声道:“茹歌,收手吧,我一人来就没问题了。”
“我和他都是水系力量,疗伤也容易些。”茹歌蹙眉,“倒是你,刚才受创严重,别再糟践自己身体了。”
“我没事。”
“什么没事?固执!”
祭音望着她笑道:“我和你一样,不想欠别人人情。”
茹歌静默半晌,蓦然朝他推出一掌,断开了他和雪澈的联系,然后自己将一束浅色的光芒按在了雪澈的额头上。
一旁的暮龙和瑶铃一左一右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祭音。
“别看我,我可不是想帮你。”暮龙轻哼,“要不是看你救我兄弟的面子,我巴不得你摔在地上。”
祭音冷笑着甩开他的手:“若不是因为茹歌,我也巴不得川凌雪澈赶紧死。”
四周的聆神组众人冷眼望来,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别吵。”茹歌头也不抬,声音很平静,“就算不是朋友,这个时候,我也不希望双方变成敌人。”
雪澈勉强睁开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茹歌,我觉得可以了。”
她唇角轻扬,似是笑他:“刚才已经停了一次,再停一次,你很可能会被力量反噬,变成废人。”
他笑道:“我命硬,不会那么容易就成了废人,你也不必觉得内疚了,我们扯平。”
那笑中深意,令茹歌迷惑了,她正视着他雨夜般深沉的紫色眼睛,发现自己真是一点也看不懂这个男人。
这种感觉让人不安。
“你在说什么呢?别告诉我你在赌气。”
“还是你在怀疑我的意图?”
雪澈沉默。
两个人都是玲珑心窍,然而此刻偏偏怀着不同的心思。
茹歌停顿片刻,蓦然眸光一凛,手中光芒暴涨,尽数被她逼入雪澈体内。这一下又快又准,以至于所有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已然收手,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
“你干什么呢茹歌?”谙影大吃一惊,“使用治愈力量的时候怎么可以擅自加速?会自损的!”
雪澈扶着墙壁坐起身来,良久怔然无语。
地道内一片寂静。
“我心情不好,速战速决吧。”茹歌静立原地调息半晌,再睁开眼睛又恢复了清冷冷的神态,她环视了一圈众人,“诸位也不用心中不忿,没人求你们到这座庙里来,你们既然来了,就该做好足够准备,下一次再因莽撞出了事端,可别怪我事先没有告知。”
玖夜沉声道:“我有一事相问。”
“讲。”
“这庙里,是否真的有土系力量存在?”
祭音低低笑了一声:“真是执念啊,即使这里真的存在土系力量,你觉得它会为你所用吗?你没见到町悬吗?”
“别做梦了,若注定天要亡你聆神组,亡了坼曦帝国,垂死挣扎也无济于事。”谙影把目光投向地道阴暗空寂的尽头,面无表情,“茹歌,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嗯。”
“说说看。”
“帮助町悬的那个人,无疑也拥有强大的火系力量,然而这里的结界却动用了土系力量,况且并没有再发现其他可疑的五行者……”茹歌沉吟,“这样说来,就只有一种情况了。”
暮龙在一旁听着,颇为奇怪:“什么情况?”
玖夜看他一眼:“有人身兼土系火系两种力量。”
“怎么可能?”瑶铃奇道,“两种力量在体内冲撞,纵然是驭灵者,恐怕也受不住啊!”
“所以,要么他体质比驭灵者还要优秀,要么……他就不是人。”
而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他们所难以承受的。
祭音没再理睬他们,转而朝茹歌邪魅一笑伸出手,后者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回头道:“该提醒的,我们已经告诉你们了,剩下要怎么做,你们好自为之。”
玖夜沉声道:“真的准备袖手旁观么?现在霆闪那边的势力已经针对你们了,想要中立自保,恐怕也并不简单。”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我们是否可以自保,而在于……”谙影的目光冷然从每个人脸上掠过,“纵使不得已,我也不想与聆神组合作。”
一言断念。
茹歌帮助祭音调整着紊乱的气息,并未对这句话表示异议。
她已经把谙影对聆神组的态度看作是理所当然,从她现在的立场来讲,实在没道理反驳什么。
“哥,我们走吧,你和祭音都必须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好。”谙影走在前面,菲芜迟疑地跟上去,他回头看她,冷冷道,“下次再自作主张,别怪我狠心不来救你。”
声音虽然严肃,却还是有关心的成分在里面,菲芜听懂了,眉眼间隐有喜色,忙不迭地点头。
她始终没再向花景望去一眼。
一行人径直绕过聆神组众人,离开了庙中地道。
四周静寂,只余穿过长廊的风声。
聆神组。
雪澈近几天精神状态都很糟糕,虽然那日在庙中地道支撑着硬是不肯承认,可町悬那一击毕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伤害。
然而当瑶铃推门进屋的时候,却见他倚在窗前,怔怔望着窗外的落星棠出神,午后阳光映着他安静清秀的侧脸,美好得不似真人。
“川凌大人,怎么不好好歇着?”
“嗯?瑶铃。”雪澈转头,朝她笑了笑,“怎么是你来送药?”
“是白芪医生托我来给你送一趟。”瑶铃自嫁进聆神组后,极少见到他笑,乍一看到他的笑容,有些不适应,“川凌大人……”
“嗯?”
她顿了顿,小声道:“你笑起来很好看呐……”
雪澈没料到她有此言,微微一愣。
瑶铃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俏脸一红:“喏,你的药。”
“噢……谢了,也替我谢谢白芪。”他伸手接过药盅,点头示意。
“那我就先走了。”
雪澈目送她走向门外,这才低头浅浅地尝了一口,熟悉而陌生的药味在齿间流连片刻,他蓦然抬眸,朝瑶铃唤了一声。
“等等!”
瑶铃疑惑地驻足。
“这药……真的是白芪给你的?”
“……难道我还会偷偷换药么?”瑶铃委屈又惊讶,“川凌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药里有问题?”
雪澈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这里多加了一味配药。”
“啊?”
“铃桑花。”
瑶铃恍然大悟:“你指这个?”
“嗯。”
她笑道:“先前我见白芪医生煮药时加了铃桑花瓣也觉得很奇怪,但是他说,自己是受一位故人的嘱托,因为以前你的药,都是那位故人负责的。”
雪澈修长的手指,慢慢收紧,又缓缓放开,他就那样静坐着,良久无言。
瑶铃犹豫片刻,还是悄悄离开了。
她已经大概猜到那位故人是谁了,暮龙曾经对她讲,除了那个女孩,再没有人能让川凌失态至此。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的白芪也在药房中沉默地静立着,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淡然地望向远方。
苌汐,你当时的请求,我一直都记着。
“白芪。”
“嗯?”
“这次去日月山,前路未卜,临走之前,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当然,只要我做得到。”
“如果我回不来,请不要忘记……将来在川凌的每帖药里,多加一味铃桑花。”
这世上,最不能够辜负的,就是如斯温柔的嘱托。
祭音午睡醒来,睁眼便看到满室阳光,不禁抬手遮住视线。他正疑惑为什么没有拉上窗帘,却见茹歌推门而入。
“醒了?”
“嗯。”他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托盘,笑道,“又做了什么新花样?”
茹歌将精致的青瓷碗端到他面前:“我煮的茶,蓝烟子配素瑾叶。”
祭音一怔。
“怎么了?”
他蹙起好看的眉,望着她道:“你怎么会想到沏这种茶?”
“上次在聆神组,觉得这样的搭配还不错啊。”茹歌莫名其妙,“你不喜欢么?”
“……不是。”
见他略显迟疑,茹歌也明白了大概,不由得叹息:“祭音,你该不会是由于聆神组的关系才不开心吧?就因为他们说,水静苌汐也煮过这种茶?”
“我哪至于因为这个就介意。”祭音失笑,“没事啦,就是受伤之后头脑不太清楚罢了。”
茹歌默默地注视他一口一口啜着茶,蓦然起身,紧靠着他坐下来。
“祭音,你最近不太对劲。”
“哪有,你又想多了。”
“你明知道我从来不会多想。”她道,“你最近情绪不大好,而且一接触聆神组,就会变得容易冲动。”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冲动的可不是我,是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