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胆怯柔弱的女孩子,但是如今,她很害怕。
“川凌,不要睡了……”
苌汐把脸埋在雪澈的肩头,声音哀婉,宛如呜咽。
醒过来,醒过来……
现在我的身边只有你一个,你就这么丢下我,你让我怎么办?
“你说要带我出去,是骗人的么……”
雪澈的手指动了一动,而后,慢慢抬起,虚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傻丫头。”他的声音微哑,“我哪会丢下你呢。”
片刻静默,苌汐猛然抬头。
四目相对,雪澈唇角微微上扬,安慰似地轻笑。
苌汐忽然怔怔地笑了笑,睫毛低垂,眼泪登时便落了下来。
这是自相识以来,她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流泪。
恍惚间,不是伤感,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雪澈轻咳,无奈地笑:“我在这里,还……害得你哭,感觉自己……好失败啊……”
“怎么会,是我该感谢你。”
感谢你能醒来,感谢你能陪我在这望不到出路的寒冰世界中一起度过,你的微笑就是支撑我战斗下去的、无比温暖的动力。
“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还如此客气?”
苌汐赧然地低头,察觉到他因失血过多而冷得发颤,双臂环得更紧了一些。
就像当初她因驭灵形态而带来的副作用而整夜忍受痛苦的时候,他也是如此给予她温柔的拥抱,那意味着信任,也是无声地承诺。
“川凌,天水流光能保证我们暂时安全,但是更久一些,我也无法确定会怎样。”伤口已经愈合,苌汐重新划开手腕,将血送到雪澈唇边,“所以,即使是为了我,你要赶紧好起来。”
雪澈吃惊地看着她:“刚才你也是这样……”
苌汐点头,没有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
“川凌,别拒绝了,你很清楚当务之急是什么。”
泪痕未干,她的眼里却盈满了无法击溃的坚韧与柔情。
川凌,拜托了。
雪澈垂眸,将唇覆上她腕部的伤口,她的血很暖,仿佛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一时间,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在渐渐地被压制。
“苌汐,你知道么。”他突然孩子气地微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距离你这么近。”
苌汐抬手,纤长的手指穿过他墨黑柔软的发丝,她出神地凝视着他。
“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等到太子登上了皇位,聆神组得到了正式的名号,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么?”他指尖微凉,抚过她的手,声音低切,像是恳求,哀婉而温柔。
他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会露出所有曾用笑容掩盖的忧伤,那些命运赋予他的痛苦与无奈,终于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被释放出来。
别离开我,普通人简简单单能够实现的愿望,她却没有办法承诺给他。苌汐复又沉默地环着他,没有回答。
太子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就是她离开的日子,她怎么说得出口?她怎么忍心?
雪澈安静地任由她抱着,自嘲地笑出声:“苌汐,你不必为难,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川凌……”
“不要说你是驭灵者,随时要去完成你的使命,单是我自己……”他闭上眼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渗入她的衣襟,“我明明也是无法陪你一辈子的。”
我的生命,只剩下七年,或者说,连七年都没有了。
是不是相识相知,都是错误。
“我一点也没有后悔。”苌汐低声道,“从来没有后悔过。”
就算是错了,我也要错着走下去,绝不回头。
她低下头去,流着泪亲吻他,雪澈揽住她,回以同样的深情。
若是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若这一刻就是永远。
你在这里,便胜过千言万语。
玖夜和花景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片乱石堆中,四周荒凉,寸草不生。
“这是哪里?川凌和水静呢?”花景警惕四顾,“我们是什么时候从那个洞穴出来的?”
“大概是川凌他们触动了什么机关吧?”
玖夜起身,向前方走了几步,却意外地接触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被重重反弹回了原地,“这是什么?”
花景惊异道:“是结界!”
玖夜疑惑地看着她。
“谙影提起过上古秘术的事情,但看起来,这道结界,应该是嗜月苍狼用灵力幻化出来的。”花景抽出他腰间的箬次清风,前行几步,用剑尖轻轻一点,有涟漪状的纹路从面前扩散开去,“清,凭我们的力量,很难冲出去。”
“我们必须赶紧出去。”玖夜蹙眉,“川凌和苌汐,也许正在面临更大的麻烦。”
“这是必然的,嗜月苍狼大概在等待把我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眼前看上去只是单纯地被囚禁,但这样的平静下,毋庸置疑,隐藏着更严重的危机。
“花景,你和苌汐都是驭灵者,你们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可以找到对方吗?”
冷峻的金眸不易察觉闪过一丝急切的神色,花景凝视着他,幽幽叹息。
他最关心的是谁,这一刻看得最清楚,纵然是聆神副长,也难免为了某个人而瞬间失态。
只可惜那个人,不是她而已。
“我只是个低级的驭灵者,怎么可能和纯血驭灵者有什么联系?”她苦笑着摇头,“清,你实在高看我了。”玖夜静默半晌,低声道,“抱歉,花景。”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他正视着她美丽的眼睛:“嫁给我,委屈你了。”
未曾料到他会突然这样开口,花景怔然,复而微笑。
“你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是不甘的。”玖夜抬手,将她脸侧一绺乱发抿到耳后,冰雪俊美的面容,恍然现出几分无奈与温柔,“我……注定负你。”
“别再说了……”花景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依恋地闭上眼睛,脉脉低语,“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对我讲过什么吗?”
玖夜略作停顿,迟疑着点头,仿佛回忆起了很遥远的事情。
六年前,紫池屋初次相会,她长裙曳地荆钗微摇,于银铃清悦中魅然一笑,众生倾倒。
她说,她叫花景笙。
彼时她注视他很久,而后起身,步履轻盈,以主人的身份敬酒,玖夜回敬,静冷微澜。
“花落帝都景,何处闻笙箫。”
那句诗,她铭记至今。
所幸,他也没忘记。
“清,我不会作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所以……”她盈盈微笑,“只要你别放手,我定会不离不弃。”
话音未落,天空中蓦然传来清朗的大笑声,随即,一张符纸带着闪电重重劈在二人身后的结界之上。
随着闪电的到来,结界被从中间笔直劈开,花景和玖夜闪避不及,登时被这股力量击飞,狠狠摔在了地上。
“呵呵,这时候还有心思郎情妾意,实在令人敬佩啊。”
低沉温和的男声自不远处响起,谙影正提着长剑缓缓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脸悠然神色的祭音。
花景霎时脸色苍白。
“谙影。”她小声问道,“你怎么会和云滦祭音在一起?”
“你问我啊,副长夫人?”谙影晦暗不清地笑了笑,“那你要怎么向我解释,你和这个人类成亲,还煽动我妹妹来帮你们和我作对这件事呢?”
“我……没有煽动水静……”
“是,你只是小小地利用她心软善良的弱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对吧?”
见他突然上前一步,花景下意识向后瑟缩了下,身为低级驭灵者,她能清晰体会到自谙影身上散发出的毫不掩饰的威压,这种气场的压制几乎让她窒息。
“请不要用这种无礼的语气和我的夫人讲话。”玖夜起身挡在她的身前,正视谙影,冷冷地一字一句,“另外,苌汐是聆神组的人,我们从来不认为她的心软善良,是一种弱点。”
谙影冷笑:“不是弱点么?不是弱点的话,她早就成为了真正的驭灵者,她会拥有比现在强大十倍的力量,根本就不必为了你们人类的争执而陷入如今的危险!”
玖夜沉默着,眼神凌厉。
“再说说你的夫人,你可知道,她之所以现在有实力帮着人类和我作对,都是拜我当年唤醒她所赐,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玖夜清。”
玖夜握在剑柄上的手指猛地一紧,将要拔剑出鞘的刹那,却被人牢牢按住了。
“清,你敌不过他。”花景转向谙影,轻声哀求,“就算是为了霏芜,放我们一马不可以吗?”
她何尝想以这样卑微的姿态去求人,可目前力量悬殊,即使是为了玖夜,她也只能如此选择。
然而……
谙影走上前来,饶有兴致地抬起她精致的下巴,唇角轻勾,略带嘲讽。
“为了霏芜而放了你?你以为你的妹妹对我而言,又有多重要?”
花景笙,花景霏芜,灿如两生花的姐妹,在他看来,不过是随意可以丢弃的棋子罢了。
除了隐俟茹歌,没有人可以令他犹豫迟疑。
花景眸光暗淡,没有再开口,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闪过的念头只是……霏芜,你终究还是错得如此离谱。
你大概觉得自己在谙影心里的地位仅次于水静,谁曾想,你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位置。
玖夜无言地揽住她,将箬次清风指向谙影。
无论结局怎样,此时此刻,他能做到的,只是毫不退让。
谙影冷哼:“想死?我成全你。”
……耀目的弯刀蓦然隔在了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祭音没看他们,只是长久望着不远处的某个点,若有所思。
“祭音。”谙影不悦道,“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这个人算我的,你不用担心茹歌会迁怒于你。”
“我懒得理你。”祭音瞥他一眼,悠悠道,“我可不是来找这些人类麻烦的,我只是要把苌汐带回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