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多么轻松神奇,然而苌汐明白,试药需要顶着多大的压力。
“副长他们都很关心你,倘若失败了……”
“苌汐,你该清楚,我已经别无选择。”
这句话,让她无法反驳。
其实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隐约可以感觉到自灵魂深处涌起的压迫感甚至于兴奋感,一丝一丝渗入血液……那种感觉来源于被唤醒的驭灵力量,她还没能完全适应这种变化,但她并不想抗拒。
她能体会到自己的精神领域时常受到阵阵冲击,一如唤醒那日细小的疼痛,然后,慢慢地摆脱曾经柔弱的影子,变得不易察觉的坚强。
连她也是如此地渴望着那些未知的力量,更何况风千,要晓得,他从前拥有过,后又失去,那种紧迫与焦灼感,该是比她更甚。
确实已经别无选择,与其无望地等待,不如自己改变,哪怕会一败涂地。
“苌汐,你出去吧,我一会若是控制不住,也许会伤了你。”
苌汐坚定地摇头,握紧了腰间的天水流光:“我哪也不去,放心,我能应付。”
“你……”
“你已经为了聆神组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在这个关键时刻,我没有理由自己离开。”
他笑道:“就算我以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聆神组,但这一刻,我只是纯粹为了自己的未来而赌一把。”
不为其他,只以我风千劫的名义,去做一个最危险的尝试,不成功,则成仁。
“苌汐,谢谢你。”
风千仰头,在苌汐的注视下,将隐莲水一饮而尽。
暮龙无法描述,当自己亲眼目睹那一幕时有多么的震惊。
彼时他听闻东侧厢房中传来巨大响动,第一个赶往现场,而后……就看到了白发赤目的风千将满身是血的苌汐牢牢箍在了墙壁上,手中的剑,穿透了苌汐的肩膀。
他恍如梦中,中邪一样呆愣在原地,直到随后赶到的玖夜一行人冲上去救下苌汐,他才蓦然惊觉。
还未痊愈的辰潇雪澈合力协助玖夜将发了狂的风千绑在床头,回头见暮龙已经扶起了苌汐,后者疼得脸色苍白,然而右手却反常地攥着颈间吊坠不肯放松,直至肩头伤口愈合完毕。
她不能放开手,一旦让吊坠接触了她的血,体内的驭灵力量出于自我保护意识就会复苏,那样她免不了要伤了风千。
她不能那样做。
“没事吧苌汐?怎么会这样?”暮龙急切地摇晃着她,“你别发呆啊!”
“我没事,但是风千……”
辰潇余光瞥到地上的透明瓶子,似有所悟。
“副长,是隐莲水。”
风千终究还是选择了这一步。
“这就是药剂的副作用?风千劫,你是疯了吗?”玖夜转头看着双手被缚的风千,痛心之色溢于言表,记忆中,他极少如此失态,“右手废了还可以练习左手剑,又有什么大不了?而你,宁可毁了自己也要尝试这一次吗?”
无人开口劝说,屋内一时陷入沉寂。
“你明知道,我等不了那么久。”最初强劲的药效时间已过,风千渐渐停止挣扎,发色转黑,他抬头,眸中血光褪去,“等我再度拿起剑,或许要到五年甚至十年之后,可我现在就想和你们一起作战。”
玖夜神情冷峻地沉默着。
“现在看来,隐莲水已经有效了,除了刚开始那一阵躁动,并没有什么异常,相信不久之后我就能灵活控制这种力量了。”
“可就是你刚才那一阵该死的反常举动,差点要了苌汐的命。”暮龙终于没好气地开口,“你做事没脑子吗?”
“不,是我自愿留下来的。”苌汐轻声解释,“血是我给风千的,也是我看着他服药的,我理应承担这些后果。”
暮龙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疯了……”
苌汐落寞地低下头。
“苌汐。”辰潇在唤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嗯?”迎着众人投来的探寻目光,她一时不知所措,“什么意思……”
“我们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你明明已经离开了云滦祭音,却还在紫池屋逗留,不肯回来。”
“还有……你的吊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原来并没有戴过,是这次回来才出现的。你好像很在意它?”
玖夜扫过那枚月型吊坠,语调微冷:“风千,我记得你曾经提起过,这种材质,叫作秘银?”
风千缓缓点头。
“秘银是上古传说中,用来进行魔法仪式或催动咒语的载体,普通人佩戴,是会伤身的,然而……”
然而苌汐不是普通人。
玖夜点头,示意辰潇给风千松绑,而后走到苌汐面前,俯下身平视着她。
“不必害怕,我们之所以等到现在才问你,就是想要给你斟酌考虑的机会。”
苌汐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她怎么会没想过,大家迁就她,却并不意味着可以一直对她背后的真相不闻不问,她更不能任性地永远拖延下去。
大概说出来,也就释然了吧。
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雪澈,突然毫无征兆地挡在了二人之间。
他伸手,把苌汐从暮龙身边拉了起来。他的手温度冰冷,苌汐局促地想要挣脱开,却被他攥的紧紧的。
“问是肯定要问的,不过风千既然刚刚把这孩子吓到了,总得给人家换身干净衣服的时间吧。”他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径直带着她走出门去,“你说是吧?小苌汐。”
苌汐失措地跟在后面。
意外的是,无人阻拦。
半晌静默。
“川凌有的时候真有自己的主意。”风千疲倦地揉着额头,“也许我们可以放心地交给他。”
玖夜淡淡地点头:“我相信川凌,也相信苌汐。”
不为别的,只是相信。
他望着风千,后者会意地微笑,两个人对视良久,同时伸手,紧紧相握。
无论做何选择,一起前行。
苌汐换好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房门,浅色缎面上的银制纽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在雪澈距离不远处停住脚步。
雪澈没有发现她,他站在庭院里,仰头望着满树开放的落星棠,星星点点的淡粉颜色倒映下来,无声无息融化在清澈的眼眸中。
他蓦然伸手,怔怔地注视着从枝叶间漏过的阳光散落在指间,带着无法捕捉的暖意。衣袂飘飞,那情景唯美如画,只是紫眸微凉,眼神温柔而寂寞。
苌汐不禁怔然。
“川凌。”
雪澈侧头,微微一笑。
“这身衣服不错,不过我更喜欢你穿女装。”
“不要笑话我了。”
“不,我说真的,那晚的惊鸿一现,大家都很难忘。”
“真是爱害羞的小丫头。”他望着她微红的小脸,无奈地一耸肩,“好了,不逗你了。”
苌汐难为情地笑了笑,上前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
“呐……小苌汐,落星棠已经开了。”
“嗯,很漂亮。”
他看着她:“每当落星棠开放,我的生辰也就要到了。”
“啊,真的?”苌汐很惊喜,“一定要庆祝一下呢!”
她有些责怪自己的疏忽,居然没有问过聆神队员们的生辰时间。
然而雪澈的回答出乎意料。
“不,每年生辰,我都不允许别人庆祝,他们都知道这规矩。”
“诶?可是……”苌汐的话语戛然而止,她似乎醒悟了什么。
因为……血蛊之症么……
雪澈抬手,将她颈间的一颗纽扣系好,恰到好处地遮掩了那枚吊坠。
他轻声道:“对于一个生命早已被宣告了终点的人来说,每一次生辰都意味着踏向死亡,何必庆祝。”
彼时他眸中雨夜般的紫色光影重重叠叠,带着隐忍的落寞与不甘,直至显露出不堪一击的、被压抑在灵魂最深处的脆弱。
苌汐心中,没来由一阵疼痛。
自己大概,触碰了他的心事。
从未见过……如此忧伤的他,川凌的内心,到底隐藏了多少不愿被他人知晓的伤痛呢?
明明时常笑得纯净柔和,或是略带狡黠,偏又那般的孩子气,仿佛要以表面的欢乐掩饰命运带给他的一切。
很累,却别无选择。
“苌汐,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了,是吧?”
“是的,我很抱歉。”
“傻瓜,这有什么可抱歉的。”雪澈轻笑,“但这件事只有聆神组的几位高级成员才清楚,你要答应我,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苌汐毫不迟疑地点头:“我发誓。”
“真乖。”
“川凌,其实……”
“嗯?”
苌汐欲言又止。
他习惯性摸摸她的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质问你,关于你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苌汐点头,算是默认。
“我觉得你会主动告诉我。”他平静道,“我之所以单独把你带出来,是因为我在想,当初是我的疏忽害你被云滦祭音掠走,所以,我有责任弄清楚你的苦衷。”
“对不起,川凌。”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明明做得很好。”
“或许我,不该奢望你们的友谊。”
“这是什么傻话?”
苌汐把手覆在颈间吊坠上,闭目沉吟。
要怎么解释,要怎么澄清。
她接受了云滦祭音的恩惠,她隐瞒了自己获得力量的真相,问题是那么离奇的原因讲出来,谁会相信呢?
“我不是从祭音那里逃出来的。”
“我知道啊。”雪澈笑道,“若不是他故意放水,想来你也不可能回来。”
“不,我的意思是,我和他……达成了某种……共识上的关系。”
只是所谓意义上的关系,而并非交易。
他若有所思。
“看来白芪说的没错,祭音带你走,果真不是为了你的血。”
“他当然不是为了我的血,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驭灵者。”
……雪澈这次是真真切切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他就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