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依香坊旁边的小路,女扮男装的姑娘带着我停在了一个,没甚特色的朱木门前。
姑娘指使我站在离大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旁,而她站在朱木门前,冲我做了个鬼脸后才执手叩门。映着朱门前的两个大红灯笼,我不仅哑然失笑,这娇纵的性子…
“张叔,我回来了,快开门!”
门应声而开,出现的却并非姑娘口中的张叔。因为开门的是一个女子,且这个女子我看着好生面熟。
女子没有看到我,只是拉着脸教训刚刚敲门的姑娘:“锦儿,你又偷跑出去,我们刚到平阳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就不能老实两天?”
锦儿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想必她此时的表情此时极委屈的:“干娘,都两天没出门了,再不出去要发霉的,你就原谅锦儿这一次啦…”
我终于把眼前的女子同记忆中的女子重叠起来,只是昔日的她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算是看着她的戏目才喜欢上的知秋。而现在的她早已不复昔日的灵动。虽然她貌美依旧,风姿不减当年。但看得出有什么东西都不一样了。
我试探性的喊出心中的那个名字:“白蛇?”
女子这才注意到离大门不远处,站在树边的我。
女子看了我好半天才道:“是白姑娘,柳墨的师父?”
我点点头道:“原来真的是你,我还生怕自己认错,凭白丢人现眼。”
这原本只是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重逢客套话。谁知白蛇长叹一口气,语气颇为无奈的道:“是啊,都老了,老的故人都不敢相认了…”
一旁的锦儿拉拉白蛇的衣袖:“干娘才不老。”
我赶紧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有干女儿的?挺漂亮的。对了,你与柳墨怎么样了?”
白蛇本就教寻常女子要高些,而锦儿看去似乎年纪还小,并未发育完全,个子较寻常女子又要矮些。白蛇宠溺的摸着锦儿的头发道:“锦儿乖,先回去。”
锦儿虽不愿,但还是乖乖的回去了。
白蛇领着我从后门进到了戏台子上,此时还没有开场,冷冷清清的。戏台子上有一些已经着了戏服但还未化妆的武丑在练着把式,见到白蛇都停下来唤一声:“蓉姐!”
我问白蛇:“虽然与你见过几次面,但我还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白蛇看着我笑一笑:“水蓉。本家姓什么就不知道了,其实名字不过就是个代号,叫什么都随意。”
现在的白蛇,总让我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以前在柳墨家时也没怎么接触,但依稀感觉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可现在的她像是一个顿悟所有的智者,似乎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我站在戏台子下,感觉戏台子好大。水蓉在台子上指点着大家的动作。时不时来一句:腿再高点,背挺直之类的。
时光荏苒,果然什么都不一样了。
昔日我去看知秋的戏的时候,也去过后台。那时的水蓉还是个需要别人指点的小花旦,如今的水蓉看来俨然是戏班子的一把手。
“好了,都去后台准备吧,时间快到了。”
看着众人纷纷走向后台,水蓉跳下半人高的台子道:“走,我们去二楼聊。”
我点点了头就随着水蓉走了过去。
在二楼的一个垂着珠帘的包房里,水蓉撩起帘子请我走了进去。刚进去,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檀香。看到那放在桌子上的香炉,也比平常的香炉多出几个孔。
我与水蓉刚刚坐定,珠帘外面就热闹了起来。水蓉给我倒了杯茶道:“我这有规定,开场前半个时辰方可入场。”
我接了杯子道:“你现在是这个戏班子的头儿?”
水蓉淡淡的应了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放着柳家的儿媳妇不做,跑来当这戏班子的头儿是自作自受?”
我喝着手里不知名的茶,默不作声。
水蓉丝毫不在意我的无礼,起身站在窗口望着楼下的座无虚席:“自从知秋走后,你就也跟着消失了。几日没见到你,我便问柳墨:你师父去哪了?柳墨起初不愿意说。但他实在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我看出他想隐瞒我些什么。我不是非要知道你去哪里了,我只是不想自己的枕边人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更何况是他与一个女子的事。这种感觉你明白么?”
我点点头,我似乎明白。
“有一日,他终于受不住我的追问,告诉我:你是个妖。”
我手里的杯子倏的滑落到了桌子上,我看着桌子上的水迹延伸到木板地上:“你…不怕么?”
水蓉转身递给我一块绣帕笑道:“怕?若我在见你第一面知道你是妖,或许还会怕。但我们见了那么几次面,你觉得我还会怕么?我水蓉又岂会是那么胆小的人?”
我拿着绣帕擦着胸前的水迹揶揄道:“我只当世人都怕妖、恨妖,却不想我碰见的人都不怎么怕妖,我这是运气好么?”
水蓉摇摇头:“人们所恨的妖是那些,毁人钱财,夺人性命的妖。你这种人畜无害的妖,别人我说不好,但我是不怕的。你忘了我最起码是演过白蛇的人。戏里的白蛇,人们拿什么理由去恨她?她膝行到金山寺受尽法海的责难,不过是为了要回自己的相公,要回自己腹中胎儿的爹爹。白蛇被永镇于雷峰塔,与其说是法海的错,倒不如说是自己相公许仙的错。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信,这种相公不要也罢。”
“水蓉,你与柳墨?”
水蓉走到香炉前,打开香炉的盖子,添了些香才道:“我是进了柳家的门的。昔日天真,以为只要我有爱情便什么都不怕。可是,我忘了,在这世间不止有爱情,还有亲情,还有世俗,甚至还有那些不相干的人…”
檀香的味儿越来越重,水蓉却恍若不觉继续道:“我忘了戏子本就是为人所看不起的,身为一个戏子不比青楼里的姑娘高贵多少。从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自己陷进去。柳家虽是商贾之家,不比官家的门槛高。但还是有能力为自家唯一的儿子择一户清白家的女儿为妻的…”
我走到水蓉身边,伸手盖住香炉的盖子,此时我才发现这香炉居然是木鱼的样子。水蓉啊,你这是要遁入空门么…
我伸手帮水蓉擦去脸上的泪水道:“一些事,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
可是,从来都是劝人容易劝己难。我自己都不曾忘记,又如何强求得水蓉忘记?
一阵清风吹过,吹淡了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