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血液中的引香比文舒身上的浓厚数倍,发作起来……流莲摇着脑袋,狠狠甩着眼前的模糊景象:“阿离哥哥,你,你真舍得这样对我?”
“如果舒儿死了,我肯定不会就这样放过你!”他会把她交给褚华,交给田伯棠,交给文槿,交给所有爱护舒儿的人。然后最后一刀,由他来补。
“褚梓是你爹吧?”褚华缓缓走到已经摇晃不定的流莲身前,嗓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抹诱惑:“他现在哪里?”
褚梓?褚梓是谁?!哈哈,她不认识,不认识!!
“他死了,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死了,早就死了,死在二皇女乐正景康手下,死了十年了!!
她自小被告知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可是两年前,她忽然得知亲生父亲是被一直效忠的主子所杀!可怜她少不经事,竟给杀父仇人做了多年的走狗!
从那以后,她便对主子的命令阳奉阴违。但凡小事,全都给她做好;但凡大事,事事不让她如意!比如上次阿离哥哥手中掌握对她不利的证据,哈哈,是她故意放错给她,哈哈哈!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件事情让阿离哥哥伤了心,弃她于不顾。她更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场误会,就葬了她的终身幸福。
她想除掉文舒,便找师父讨要妙方。可就是在那时,她发现了师父的真实身份——她那一直包裹在黑色斗篷里面的师父,名唤褚梓,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的亲生父亲,居然没有死!不仅如此,从小打骂于她,一点事情做不好就要喝骂她的师父,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他死了?!褚梓死了?!”褚华笑容顿消,上前两步狠狠握住她的肩膀:“他真的死了?!”
“哈哈哈,他死了,真的死了!!”
“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他还没有为父报仇,褚梓怎么能死呢?!
“哈哈,他,他死,死很久了。”她取名“流莲”,却并没有让任何人为她流连忘返。她不知道娘在哪里,爹一心取代神医山庄,主子只会利用她,唯一心爱的阿离哥哥爱上了别人。
她这样悲催,或许死了,才是最好的。
“喂,你先别睡,你先告诉我褚梓是怎么死的,喂喂!”褚华狠狠晃着流莲的肩膀,想要把她晃醒。然而药效已经发作,流莲早已睁不开眼,更不用说开口讲话。
“放开她吧!”白随意拨开褚华的手,看了看委顿在地的流莲,缓缓移开眼:“我们出来很久,该回去了。”
“便宜她了!”褚华愤愤哼了一声,掸掸身上的灰尘,扭头向远处走去。
玛丽山中,戈壁峰脚下。
“哎呀,终于回来啦!”褚华斯文地两手叉腰,眉眼弯弯:“报了仇,我就可以一心一意追妻啦!”
“追妻?”白随意也笑起来,顺手揽上他的肩膀:“看上谁家姑娘了?”
褚华瞅着他灿烂的笑脸,笑眯了眼睛:“就是宁州城内,忠信镖局的大小姐,文舒。”
“啊,文舒啊,我知道,那是个好姑娘,跟你很般……啊呸!”白随意这才反应过来,恼怒地擂他一拳:“不许你觊觎文舒,那是我媳妇儿!”
“嗤!”褚华白他一眼,“你以为我每天纠缠她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每天费尽心力,亲手为她煮汤是为了什么?”
白随意被问得有点怔:“你,你不是为了查看她的身体状况,替她解毒吗?”
褚华阴险一笑:“哼哼,我吃饱撑的,给别人养媳妇儿?”
白随意黑了脸,有些抓狂:“你,你妄想!你休想!你想都不要想!”
“嗤!”褚华不理他,悠闲地迈着步子:“山上滴妹子哟,等着哥哥哟~哥哥为你把花儿采,哥哥为你把花儿戴哟~”
“褚华,你给我停下!”
“山上滴妹子哟,等着哥哥哟~哥哥为你把果儿摘,哥哥为你把果皮削哟~”
“褚华,等等我,等等我——”
“山上滴妹子哟,等着哥哥哟~哥哥为你把色狼打,哥哥为你把狼皮剥哟~”
“褚华,褚华——”
“山上滴妹子哟,等着哥哥哟~哥哥为你把盖头掀,哥哥为你把嘴儿亲哟~”
“褚华!!!”山间,那一抹月白的身影儿越来越小,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云雾中。白随意追他不上,累得气喘吁吁,闻着那一串串清朗的歌声,咬着牙挪动双腿,往峰顶行去。
戈壁峰高耸云霄,平常人攀登上去,少说也要大半天。然而白随意心急如火,加之脚力不错,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登上峰顶。
山顶上,静悄悄一片,只充斥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这是怎么回事?!”文舒院子里集中了一群人,院子中央,面朝下趴着一个灰衣汉子,“这人是谁?”
灰衣汉子抬起头来,面露哀戚:主子,我已经狼狈到如此地步了吗?你我朝夕相处这么些年,现今儿我不过脸上沾了点灰,你竟然认不出我来了?
“哼,他是谁,你难道不知道?”文槿狠狠一脚踩在灰衣人背上,讥讽地看向白随意:“这不是您的得力爱将吗?怎么,不认识了?”
白随意唬了一跳,定睛一看,还真是黑鸦:“黑鸦,你怎么这副德行?”
黑鸦登时掉下泪来:“主子,我不是故意给你丢脸的,我,呜——”
“怎么回事?”谁来给他解释解释,他最得力的属下,鲜少出乱子的属下,怎么会被捆成粽子扔在地上,给一个鲜花似的小姑娘踩在脚底下?
褚言一手抱胸,一手握着青果举在唇边,笑得暧昧:“不知道是我们太机敏,还是你家黑鸦太笨拙。这不,一个没藏好,就被我们抓了现行。”说罢,喀唔一口咬向果子。牙齿一合,满嘴白沫。偏他吃得开心,又有技巧,那些白沫挂在他唇稍,滚来晃去,一滴也没掉下来。
白随意瞅着黑鸦悲愤欲绝的神情,叹了口气。不待说话,忽听文槿又道:“白随意,你以为留下一个黑鸦就能掌控我姐姐的行踪,限制她的自由?哼,做梦!”
“阿槿妹子,你误会了——”他不是为了掌控她的行踪,更不是为了限制她的自由,他只是想在她身边安插两个人手,以确保她的安全!
文槿不听他的解释,小手一挥,下巴一昂:“我告诉你,我姐姐已经下山去了!”
“什么?!”白随意不可置信地看向黑鸦,“舒儿下山了?!什么时候?!”
“不久,就两个时辰前。”文槿眯眼一笑,“既然你上山时没碰着她,那么——”
那么什么?那么他与她没有缘分么?不,不是这样的!白随意连连摇头,他与舒儿天赐良缘,肯定不会就此无缘的!
下山只有一条路,他没有遇着舒儿,只有一个可能:舒儿早早看见他,却躲开了!
她躲开了,躲开了……这个念头如闪电一般炸开在他脑海,直炸得他四肢僵硬,浑身动弹不得:舒儿放弃他了,舒儿不要他了!舒儿恼他的犹豫不定,恨他的迟迟不决,对他彻底失望,偷偷走掉了!!
满院子的人都在笑,只有黑鸦同情地摇了摇头:主子,不是黑鸦不帮你!我刚刚发现文舒姑娘要离开,想追上去时,恰巧被田伯棠发现,给逮了绑起来,唉!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白随意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头痛:天下那么大,他去哪里找她?只小小的一座戈壁峰,他都与她错过,更何况是偌大的天下?!
如果她执意躲他,他何年何月才能找得到她?直至此时,他心中才真正生了悔意。他从来没有想过,文舒会选择这种方式来表达心中的不满。
他以为,她会静静地等在那里,瞳仁噙着淡淡的一抹笑,等着他说:舒儿,我想通了,我回来了!
他以为,她会弯出一抹浅笑,张开双臂拥抱他: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他以为,在解决完流莲之后,他就能与她携手并肩,一起畅意走天涯。
他以为……他此番回来就能正式去宁州提亲,让她做他的新娘子。他以为他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洞房花烛夜,之后她会怀上他的孩子,为他生下一个像她一样沉静的女儿,或者像他一样英俊聪明的儿子。
可是现在,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舒儿并没有等他回来,而是……
众人看着白随意落寞的背影,眯眼笑了起来。褚华摆出一张甜甜笑脸,蹭了蹭文槿:“阿槿妹妹,你姐姐她,嗯,去哪里啦?”
文槿瞅他一眼,拍拍他白里透红的脸蛋儿,语重心长道:“阿槿姐姐送你一句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此时,尚未走远支起耳朵准备偷听小秘密的白随意闻言,彻底塌了双肩,泱泱走下山去。
褚华同情地瞅他一眼,继续蹭文槿的肩膀:“阿槿姐姐,你,你姐姐去哪里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现在白随意走了,她该告诉他了吧?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文槿满含期待地拍拍他的肩,只说了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这……是啥意思?褚华挠着脑袋看向褚言,然而褚言也困惑地摇摇头,猜测道:“也许,是说你还需要再接再厉?”
“……好吧!”天下之大,叫他去哪里找噢?!眼珠一转,干咳两声,对褚言道:“小言啊,那啥,本庄主要去给你们找压寨夫人,暂时离开几天。唔,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要乖啊,一定要守好庄子,尤其只许拐带别人上山,万不能被别人拐骗下山!”
众人齐齐嗤一声:“庄主您还不是被别人拐下山了?”
“不,你们错了!”褚华义正言辞:“我是要去拐个压寨夫人上山!!”
面对诸干人等的热闹,文槿与田伯棠相视一笑,交头接耳,惬意非凡。
两年后。
宁州城外,小河边上,有一座茅草屋屹立在凛凛寒风中,风吹不倒,雪压不塌。
茅屋两侧,是片片丛生的梨树林,枝桠杂乱,荒草丛生。
在面朝小河面的一棵梨树下,歪歪倚着一个身着花衣的男子。男子长发未束,被呼啸的寒风吹得杂乱无章,乱若杂草。面上枯黄,下巴处稀稀拉拉凸着些胡茬,看起来憔悴不堪。他手中握着一只酒壶,正仰脖咕咚咕咚灌着。
啧,这样一个邋遢男人,真是咱们那个爱美又臭屁、自命风流、身材翩翩的主子吗?
唉,谁说不是呢!
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等着文舒姑娘……
嗨,就算等着——咦咦,前方来了个青衫女子,好漂亮!
哇,是滴嗦!瞧那凹凸不平的身材,瞧那盈盈纤细的小蛮腰,瞧那白净如雪的肌肤,瞧那如诗如画的眉眼,瞧那……啊咦,这个女子看起来有点眼熟?
你也觉得眼熟?话说我也觉得哎!你说,她这双漆黑沉静的秋瞳,像谁呢?
就在这时,青衫女子已行至前来。她一眼便望见在风中摇曳的茅草屋,继而瞄见了蹲坐树根上的花衣男子。瞅了瞅,唇角一弯,缓缓行去。
她走到花衣男子跟前,站定了,却并不说话,只眨着一双秋瞳盯着他瞧。
花衣男子只觉一片黑影笼下,渐感不耐。正要抬头呵斥,然而看清来人的脸,登时手一松——“咚”,酒瓶掉在地上,里面的酒水欢快地涌了出来。不多时,便浸湿了他半条裤腿。
“你,你,你——舒儿?!”
青衫女子一挑眉:“舒儿是谁?我前来只是想问问公子,可有娶妻?”
花衣男子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从来没有!”
青衫女子满意地一点头:“不知公子可愿娶我为妻?”
花衣男子忙不迭地点头:“愿意愿意,我愿意!舒儿你不知道,我——”
青衫女子将食指竖在唇中:“嘘!可是呢,想要娶我的话,有个条件呢。”
花衣男子坐起身来,两眼冒水光:“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青衫女子捋捋额前发丝,清浅一笑:“小女子此生非瞎眼男子不嫁,公子若想娶我——”
“嗨,好办!”花衣男子嘿嘿一笑,扯住下摆用力一撕,撕下一条布襟绑在眼睛上:“你看,我瞎了!”
“看来,公子没有诚意。”青衫女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扭身便走:“我要嫁的,是货真价实的瞎眼男子,而公子……唉!”
这……好熟悉的对话!熟悉到别扭!这不正是他与舒儿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吗?只是……似乎掉了个儿?
这花衣男子正是寻妻两年的白随意,他头一年遍走大江南北,奈何每每空手而归。后来他便长了心眼,让一干属下在外寻找,他自个儿搭了所小茅屋在这梨树林中,每每倚树饮酒。
先前两个月,他每天洗干净头脸,刮干净胡须,穿齐整衣衫,做足姿态候在这梨树下。奈何文舒老也不出现,他便渐渐失了耐心,失了兴趣,慢慢犯了懒。以致一身白衣变成一身花衣——瞧这大大小小的洞洞,瞧这花里胡哨的流苏,瞧这五颜六色的油渍,可不就是斑斓花衣么?(其实又称“叫花衣”)
“舒儿,别,别走——”他守在城门口,整整守了一年啊!好不容易逮着她了,岂能让她轻易跑掉?白随意扑腾起来追上前去,高声呼喊:“舒儿,你别走,你等等!”
文舒果真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公子还有何事?”
“……舒儿,你,你——”你该不会真要我剜了眼睛吧?后面这半句,白随意没敢问出来。不说别的,只说她现在变得这么漂亮,打死他也舍不得剜啊!
文舒静静看了他半晌,蓦地冷了脸:“公子既不肯剜了眼睛,此事就休要再提!”
“别,别走!”白随意见她拂袖就走,不由得慌了神:这可怎么办?他敢说,她这次回到宁州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两年没着家,要回家探望父母!
现在,他还真吃不准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公子肯了?”文舒淡淡转过脸,沉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瞅着他。
白随意扯着她的袖子,央求起来:“舒儿,我这双眼睛还有大用处啊!没了眼睛,诸事不便。而有了它——”不说为她描眉画眼,就说为她烧水洗脸都方便许多啊!
“对我来说,它一点用处都没有!”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她还没有原谅他吗?他真把她伤得那么重,让她如此没有安全感?白随意心下愀然,望了望灰蓝的天空,粗粝的树干,荒芜的草丛,将心一横,竖起两指往双目插去——只要舒儿肯原谅他,便是瞎了又何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文舒面上的冰雪融了一瞬。见他果真肯自毁双目,清浅一笑,隔开他的手臂:“还不快去换衣服,随我去见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