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随意是什么人?”三人异口同声,齐齐喝道。
褚言恍觉差点说漏嘴,讪讪干笑:“哈哈,你们不知道啊?他是落月阁阁主,专门打听小道消息的组织的头头!”
“他的身份,我们早已知晓。”田伯棠自屋中走出,眉梢仍挂着些许未散尽的痛楚,沉声道:“如若他真像传闻中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需得拜托他探上一探,到底是何人对我家小舒下毒!”
“我已经探得!”田伯棠话音刚落,院门口便传来一声有力的轻喝。扭头一看,只见白随意与褚华正缓步走来,面无表情,眸色深深。
“当真?!”
白随意点点头:“当真。”
“是谁?!”
白随意却没答话,只缓缓迈入屋中,走到文舒床前。
床上,看不清面容的女子静静躺着,呼吸清浅,沉沉睡着,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或许,永远也醒不来了。
“舒儿,我定给你个交代!”舒儿,你生是我妻,死当入我乐正家族谱。无论如何,害你的人当得到应有的报应!
院中,褚华正在遭受惨无人道的喝问:
“庄主,是谁下的毒?”
“待老娘逮到那下毒的小人,哼哼!”
“哎呀,庄主你就快说嘛!”
“褚庄主,还请如实告知!”
“我说庄主哎,您要是知道,就赶紧的喂!”
面对众人的声声逼喝,褚华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不多时,白随意自屋中走出:“我现在就去为舒儿讨个公道!”
一言既罢,抬脚往山下走去。
众人见他说走就走,心生不满:他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当大家是什么人,想打就打,想揍就揍?!他得瑟过了拍拍屁股就走,连医药费都不付,他当他是二世祖啊?!
然而正要出言拦阻,又觉他的背影透着一抹说不出的苍凉,一时有些怔:文舒中毒,他心里是难过的罢?他与文舒日久情长,他心中的难过,并不比大家少罢?又或许,比所有人都多?
这样一想,又有些不忍:“白公子啊,你自己逮不逮得到那坏人?要不要我们给你帮忙?”
“不用。”抛下这两个字,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枯木干草,寒霜冻土,处处透着一抹冷色。
山间小道儿上,哒哒跑着一辆马车。朴实无华的车厢,麻衣破笠的车夫,毛色暗淡的马匹,看起来再寻常不过。
然而这辆极寻常的马车中,却传来一声极不寻常的嗓音,娇糯哝软:“停车停车!”
“吁——”马车应声而停,车夫略略转过头,恭敬道:“小姐有何吩咐?”
车帘处露出一双洗白嫩手:“我怎么瞧着这路不对?”
“小姐瞧着哪里不对?”车夫更加恭敬地弯腰。
“这是去往京城的路吗?”怎么看起来那么陌生?
“回小姐,是的。”车夫诚恳又憨厚地回道,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敬。然而他心中却在说,对不起了小姐,主子刚刚传来消息,要带你去别的地方。
“好吧,走吧。”少女恹恹放下帘子,倚回车厢壁。
日升月落,哒哒马车载着美丽的少女从寒风中穿过。一转眼,已过去半月有余。
“驾——驾——”光秃秃的路面上,深蓝缎面的马车飞一般驶过。马鞭扬在半空中,抽出一圈又一圈的凌厉啸声。
“驾——驾——”连日赶路,马儿已瘦了好几圈,不复先前的潇洒身姿。然而时间紧迫,车夫已顾不得许多,狠下心挥舞着马鞭。
车厢内的娇客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速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停车,停车!”
“小姐有何吩咐?”车夫却不停车,只提高嗓音大声问道。
“我说停车!”少女被拂逆,很是不满。秀眉一蹙,水蓝色的大眼睛烧起怒火:“你聋了是不是?停车!”
车夫估算着时间,将心一横,手中马鞭凌空展开:“驾——”
“哎哟!”马车又快一分,流莲来不及坐稳,一下子被甩向车厢壁。脑袋撞向铺了厚厚毛毯的车厢,虽然不痛,可是狼狈得紧:“狗奴才,我阿离哥哥是怎么吩咐你的,竟敢这样对我?”
“驾——驾——”车夫只高声吆喝着马儿,似并未听见。
流莲见状,更加恼恨,爬将起来蹭到车厢门口:“我叫你停车,你听到没有!”
这些日子,他赶路一时比一时快。虽然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毛毯,她冻不着、磕不着、颠簸不着,可是她心慌、心烦!又不是去送死,他做什么这么赶?!
“快停车,停车停车?!”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竟敢违抗主子命令,真是可恼、可恨!她心中怒极,一口气憋在胸口顺不下来,抓起桌上的茶杯向外掷去:“无礼的奴才,谁教你这么对主子的?!叫你停车,你聋了是不是?!”
车夫闻着耳后风声,脑袋略略一偏,避过她的袭击:“小姐停车有何要事?”
流莲闻言,更加憋气:“主子要做什么,是你该问的吗?”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是这样无礼又大胆的奴才?!
“既然小姐无事,还是坐稳为好。”车夫不温不火地道,马鞭一扬,再次喝道:“驾——”
经此一回,流莲心头再大的火气都烟消云散: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他只是一个小小车夫,先前恭敬、恭谨、憨厚、老实,要多听话有多听话,怎的忽然如此大胆?!这些日子,马儿在他的鞭喝之下拼了命地跑,幸得车厢内装潢奢华,她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不适。但是,以此速度,她早该到达熟悉的城镇了不是吗?
可是现在,每每到达一处州城,她都分外陌生!
他为什么不走近路?!他有何企图?!他要带她去哪里?!
种种疑问在她脑海飘荡,飘得她背脊渗出一层冷汗:他是阿离哥哥的属下,阿离哥哥既然派他照应我,那么肯定是信得过的人。既然他不可能背叛阿离哥哥……那么,他现在的反常,难道是阿离哥哥授意?!
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惊惶,渐渐手足俱冷,心中充满不祥的感觉——
“吁——”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忽地车厢一顿,马车停了!
马车停了?停了?停了?怎么忽然间,就停了?流莲望着被风微微吹动的车帘,等了许久,也不见车夫与她说一声:“请小姐下车休息。”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车夫彻底造反,对她不管不问了?他难道一点也不怕她回京后收拾他?还是说,他其实就是个反骨,他背叛了阿离哥哥,将她扔在荒郊野外?
可是也不对啊,她与他并没有仇怨,他做什么要这样对她?!
一切都显得那样诡异。就在一片安寂中,空气渐渐凝结,压抑、暗沉、令人窒息!
“下车。”这静寂并没有维持了太久。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掀开车帘,将车外明媚而光亮的阳光放了进来。
迎着一团暖暖的阳光,流莲半身冰寒、半身火热:“阿,阿离哥哥?!”
那只修长大手的主人,正是一身白衣的白随意。他墨发高束,一张秀脸上布满清寒,身子一侧,避开流莲的飞扑:“下车。”
这样清冷袭人的白随意,她似乎从未见过?流莲另一边身躯也渐渐变寒:“阿离哥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她一如既往的甜美笑容,白随意丝毫不为所动:“文舒身上的毒,是你所为?”
“阿,阿离哥哥?!”流莲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掩住嘴唇:“文舒姐姐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白随意双眼清寒,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上次遇刺,也是你所为?”
“我……阿离哥哥,你怎么这样说莲儿?莲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文舒姐姐!”流莲秀眉紧蹙,一双美眸聚满泪水:“阿离哥哥,你,莲儿好冤枉。”
这样泫然欲泣,楚楚可怜,活像一朵摇曳在风雨中的娇花。然而对于有些人来说,这种娇花,同路边的牛粪也差不了多少:“你尽可以否认哟,不过等到你也毒发……”
“谁?!”上方蓦地响起一声噙着寒意的笑声,衬着白随意清寒的冷脸,令这寒冬愈发冰冷彻骨。流莲心下微颤,忍不住脚下微退。然而就在这时,忽地天降一团湿哒哒、黏糊糊的东西,顷刻间盖了她满头满脸:“啊——”
“褚梓是你什么人?”
褚梓?褚梓是谁?!她不认识,不认识!!流莲抹拭污物的动作一顿,怔怔地看着手上湿答答、粘稠稠的绿色东西,心下又恐又慌:阿离哥哥全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人在做,天在看。恐怕你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身中同样的毒吧?”白随意身后突地出现一个月白人影,清隽挺拔,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笑意,正是褚华。
流莲看着他手中残余些许绿色的白布,忽觉浑身骤冷,如坠冰窖: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文舒下毒,她采取了最隐蔽的方法,香囊!然而保险起见,她并没有把香囊直接送给文舒,而是挂在了自己身上。之后她常常亲近文舒,时日一久,那些香味便侵入她的身体,流淌在她的血液中!
她知道,他们将要去神医山庄给文舒医脸。以阿离哥哥的身份,以神医山庄那些蠢人的心智,肯定会给文舒用最好的药草。其中一味,可诱发她体内埋藏的引香,让她昏睡不醒,直至死亡!
这个方子是师父的独门秘方,神医山庄的那群蠢人绝对查不出来。因此,文舒死后,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身上!唯一的弊端,便是她自己血液中也埋藏了引香,且比文舒身上的浓厚很多。不过没关系,她花容月貌,才用不着那群蠢材给她医脸!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自认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竟然落败了!
“怎么,你没想到我能破解?”褚华一挑眉,抱胸而立。
流莲摇着头后退:“文舒,她?”
“舒儿无事!”她到现在还惦记着舒儿的生死?白随意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后怕:他竟然对这样狠毒的人一再包容、一再忍让,差点害得舒儿毙命!
镜头回放:
“小褚,那毒,你能不能解?”
褚华沉重地摇摇头:“不能。”
一时间,就连空气都变得沉凝。
“哈哈哈!”就在白随意心神不宁,浑身直冒冷汗时,褚华忽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哈,乐正离啊乐正离,你也有今天!”
“你什么意思?”
褚华笑眯了眼:“没什么意思。唔,只不过,方才那番话,大半是骗你的。”
“什么?!”白随意又惊又怒又喜不自胜,抖抖嗦嗦几乎站立不住:“你说什么?刚才,你说的不能解毒是骗我的?其实,那点小毒根本难不倒你?”
一时间,他心中的欢喜剧烈喷涌,直冲得他头脑发晕:“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跟你爹一样,都是医学天才,什么毒都难不倒你们!”
褚华却缓缓沉了脸:“你知道她中的什么毒么?她中的毒,我差一点就解不了——因为,那是我爹死时中的毒!”
白随意一愣,忽地四肢俱冷:“你是说……”
“是的。”褚华缓缓转头,望向天边,“当初,我爹死得蹊跷。在他下葬前一晚,娘扑倒在他棺上,身断气绝。我把爹的棺盖掀开,想把娘的遗体放进去。”
“然而就在那时,我发现了蹊跷之处!”
“按说,人死后尸体会发出腐臭的气味。可是当我打开棺盖,却闻到一股扑鼻的异香!当时,爹的双耳、双眼、鼻孔、嘴巴中全都渗出暗黑色的血块,但是整个棺中没有半点腐臭味,只有一缕淡淡的、似乎永远也不会衰减的异香!”
“是褚梓搞的鬼?”
“是!除了他,山庄上上下下,还没人能把我爹毒倒!”
“他人呢?”
“事后,他消失了,带着全家老小一齐消失了。”
“我没想到,时隔十年,会再见到这种毒。”褚华从回忆中回神,朝白随意挤了挤眼:“怎么,要不要感谢我啊?”
白随意擂他一拳:“得了,未免你狮子大开口,我还是决定大恩不言谢。”
褚华黑了脸:“哼,小气!”说罢,撇过脸去。不久后,忽然感觉心窝有点痒,而且越来越痒,忍不住瞄他一眼:“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配出解药的?”
“嗤!”白随意很不屑地白他一眼,“褚梓从小在山庄长大,所阅览的书籍是山庄的,所经手的药草是戈壁峰上的。你将戈壁峰上的药草采一遍,挨个试不就出来了?”
褚华瞪大了眼睛,气得头顶冒烟:“你说得轻巧,我可是花了八年啊,整整八年!”
“八年才配出来,你也好意思说!”白随意鼻孔朝天,对他的不屑又升一层:“人品啊,人品!”
褚华却没同他顶嘴,而是定定凝视着他:“你不想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方才的欢欣顷刻消散,白随意只觉心中又痛又悔:“是,是她?”
褚华看着他纠结得微微狰狞的脸庞,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你,文舒姑娘之所以能活下来,纯属侥幸。”
“那天早上你不辞而别,她抚着你刻下的字,伤怀不已。一不小心,指尖便被粗糙的床板刺破。恰好我在,便掏出帕子为她包扎伤口。就是在那时,我闻到她血液中的那缕异香。”
“当时,我心中又恐又喜,不敢相信。直至又多取了些血,才确认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