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到纯阳,骑马也不过一天的路。
岳清欢日夜兼程,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华山山脚。
正值初夏,华山只有薄雪,路并不难走。到了华山山门下,他向看守的纯阳小弟子秉明来意,便被领天街边的客房休息。
一直等到下午,才有纯阳的道姑来告诉他那个人房舍的位置。
他从前无论与那个人种种,今日来到这里,都算是客,再多心急,也只能客套一二。
那个人住在离太极广场很远的论剑峰,小道姑怕他找不到地方,一路领着他往山上走。
华山地势高,越往上走,风雪就越喧嚣。
走到论剑峰下,他没有再劳烦小道姑,让她趁着天还未黑回太极广场。
他一个人信步而上,穿过一片苍蓝的雪竹。
那个人一间屋子,孤零零的屹立在雪竹林里。
岳清欢拂开被积雪压弯垂下来的竹枝走进院落,院子里都是厚厚的积雪,一旁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没有修缮的柴房,已经被积雪压塌了。
屋子里阴暗暗的,没有点灯。
岳清欢推开了那扇破旧的门,吱呀一声。
一枚暗器擦着他的脸飞过去,他看到了,却没有躲,他的脸上随即出现了一道细细的伤痕,冒出了一滴血。
那个人披着一件赤红的道袍,靠坐在床头,没有带头冠,头发都披散下来,一只手无力的耷拉在一旁,另一只手还做防备状,只是丢出一枚暗器,就让她露出了吃力的表情。
洛水暮色,月下笙歌。
她就像一只落在这里折了翼,无精打采的鹤。
那是他的徒弟,是他给她起的名字。
她起初应该没有认出,或者是不相信是他来了,一直盯着他,看了很久。
岳清欢刚抬脚想走过去,洛笙歌胸口一动,呛出了一口血。
他走过去想要扶住她,她却往后退了退,避开了他。
他停在了原地,不再往前。
“她没有死,你不要急。”
他想起来还好她留下了一把剑,立刻从斗篷下取出来,解开缠绕在剑上的包裹,将那两把桫椤剑亮在了她的眼前。
“她去了哪里?”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剑在这里,她会来的。”
他退了出去,替洛笙歌关好了门。
快要入夜,天色也暗了下来,风又更大了些,卷起哭嚎的风雪。
远处的来路的上好像有一豆摇晃的灯火,像是纯阳路上点燃的夜灯。
竹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小松鼠从竹林里窜出来,背着一个小书包,头上还扎着一个小辫子,是南风养的小松鼠,他跳到了岳清欢身上。岳清欢挠了挠它的头,从它的背包里取出信。
信上写着,南风在长安把那个小姑娘弄丢了。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颗松果喂给那个小松鼠,小松鼠蹭了蹭它便回去了。
他其实预料到了,她在长安得了消息,一定不肯轻易回来,如今即使知道了那把剑的价值,也没有跟南风一起回万花谷。就说明这把剑如今即使再值钱,她也不要了。
一把剑再值钱,怎么比得过铸剑的人。
为她铸剑的那个人要娶浩气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江湖,偏偏是伤她辱她的浩气盟。
他骗了洛笙歌,她不会来了。
远处的那一豆灯火晃晃悠悠,他看花了眼,觉得那灯笼忽近忽远让他心烦意乱,干脆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他还记得起他教洛笙歌下过的棋局,教她习过的字体,教她认过的草药。却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想不起她小时候的样子了。
他教她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她却在他的面前亲手折断了笔。
她那么乖一个孩子,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只有一个愿望,他一次也没能帮她实现。
他忽然听到风中传来踩雪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才发现那一豆灯火已经快要飘到他面前了,那是一个人,一个,持灯而行的人。
那个人身量瘦小,披着一件宽大的万花黑袍,顶着寒风走过来,穿过郁郁葱葱的雪竹林,一直走向这个院落。
日暮苍山远,风雪夜归人。
她以为他不会救她一命,他救了。
他知道她不会来,但是她来了。
岳清欢从前不信因果报应,而今看到她秉烛而来,终于承认,救了她,就是他种下的善因。
命运的那一环,啪嗒一声,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