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伤重，乔一担心地整夜没合眼，第二日清早便出了羽府。他没什么恢复能力，虽是皮外伤，但伤口稀烂见骨，上了药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接连几日，乔一都奔波于羽府和茶馆之间。晚上在屋里握着石头演练，白天就去茶馆照看阿四，没有一丝闲暇。
在昏睡三日之后，阿四终于睁开了眼。嘴里念叨着：“别打我！别打我！”
“你还知道醒过来，让你再偷东西，以后被人打死了也没人会来救你！”乔一又喜又气，想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却不忍心。
“阿姐，你……我……”阿四扫了眼四周，而后指着自己包扎好的胸口道，“是阿姐救了我？”
“不是我还能有谁？你个兔崽子，被人打你难道不会逃啊，伤成这样……”乔一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
“阿姐，你别哭，你别哭，我听你的话。”阿四的脸皲裂如树皮，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这么多天不回去他们该急死了。”乔一总听见他在梦里喊着“阿大”，估计是他的亲人。
阿四拍着脑袋叫出声，没听乔一说完便着急下床，“怎么办，阿大还一个人在家！”
“也急不了一时，你先躺着，午后再回去。”乔一安抚他躺下，问道：“那阿大是你什么人？”
“我大哥，在阿姐出现以前，是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阿四攥紧拳头，噘着嘴满脸怒气：“其他人都是坏人，都骂我打我欺负我。”
其实这也怪不到其他人身上，任谁的钱袋被偷了都会不悦，只看他们会如何追究了。不过乔一没点破，就算说了阿四也理解不了。
“你别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坏，好人总比恶人多。就拿这里的店家来说吧，他好心收留了你，还给你买了药，晚上也都是他在照顾你。”
“但是阿大说了，所有人都想害我，这世上只有他是真心对我的。”阿四的脸涨红着，乔一的出现使他第一次对这个信念产生疑问。
乔一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她犹豫了，是该让他继续怨恨世俗地活下去，还是击溃他心中的坚持。因为一个人抛弃一切，他的执着令人难以下咽。
“待会儿我陪你回去。”她无法想通，爱恨的边际在阿大与阿四之间是粘连着的，不知是爱到深处的虐，还是因恨生了爱。
……
吃过饭，乔一便陪着阿四一同回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来到一座破庙跟前，阿四熟门熟路领着乔一进去。“阿大，我回来了！”
由于没人回应，他又放开嗓子喊了几声，“阿大，阿大，你在家吗？”
虽然乔一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看到阿大时还是吃了一惊。他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年轻，嘴角一圈挂着青须，面容灰暗，仿佛多日未眠。
他身穿一袭鹅蛋白的长衫，坐在一辆精细的木质轮椅上，不像是凡尘之人。
“回来了。”他的视线从阿四伤口上收回，冷冷瞥了乔一一眼。“这位是？”
“有个坏蛋把我绑起来了，全靠阿姐救了我。”阿四扯了扯乔一的衣服，似乎想让她上前邀功。
就算是陌生人，对于离家好久才回来的孩子，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可这个阿大表现地太过冷静，实在不合常理。
“没事就好。”他又道，“多谢你救了阿四。”
“这是我应该做的。”乔一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似是看出了乔一的心思，转身对着阿四道：“你伤未愈，先进去躺着。”
待阿四不情不愿进屋之后，他摇着轮子行到门前的柳树边。“有什么想问就问吧。”
“你根本不缺钱不是吗？你身上的衣衫是顶好的丝缎，身下的轮椅做工细腻，为什么要让阿四冒着生命危险去做偷窃之事？”乔一尽量压低声音，以免被屋里的阿四听到。
“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多管闲事的人没有好下场。”他眼里的杀意掩藏不住，连着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阿大，家里的水壶去哪里了？”阿四从寺庙里钻出半个身子，问道。
“放在灶台里了，小心别烫了手。”他又换了一副面孔。
这是人家的地盘，乔一不敢显露造次。“阿四，我还有事，先回去了。”道完别，她立刻离开寺庙，撒腿狂奔。
不知怎的乔一心神十分不宁，阿大的眼神在脑海里晃不掉，他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才步入巷子，身后的杀气如暗风一般袭来。她本能闪身躲开，一支铜箭自她肩膀处擦过。幸亏只是衣服被割了一道口子，若是躲避不及，中箭的就是脖子了。
没等她辨清暗处的来人，又有三支铜箭飞速射来。乔一闪过两支，最后一支刺在她的左胳膊上，深深扎入肉中。
“不明不白，偷偷摸摸，这就是你杀人的方式！”乔一靠着巷壁，拾起脚下的几块石头揣在手中，等候时机。
“我不喜欢废话。”他的语气极其不耐烦。
乔一料想的没错，是阿大，第一次见面就想杀自己的阿大。“因为被我说中了，因为你不愿承认你的所作所为，因为怕我告诉阿四你根本不是为他好。”
“胡说！没有人会比我对他还要好。”他恼怒地按下轮椅上的机关，几十枚刀片状暗器直向乔一冲来，如一张刀网。
乔一翻身跃起，无奈受袭范围太大，免不了被刀片刺中划伤。“你对他好！却让他做一个人人厌弃的小偷、乞丐，到底为了什么？”
“你有亲眼看到他被绑在大街中央，被人鞭打的样子吗？你有看到他胸前新旧不一的烙伤吗？他的膝盖有一根骨头突在外面你有发现吗？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全因你而起，可是他仍然无条件地相信你。”
“你懂什么？这世上本就没有好人，他越早明白越好。”他声音嘶哑，几乎是扯着嗓子说出这话。
“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到阿四身上。”乔一捏紧手中的石块，吼道：“等有一天，阿四因为你死了，你才满意吗？”
“我不会让他死，但是你必须死。他不能恨我，也不能离开我。”阿大几近疯狂，抓着头发盘问自己：这么多年来难道做错了吗？不，若是不这么做，阿四早就抛弃自己了。
轮椅里飞出一根长条，向乔一猛冲而来。她本就失血过多，身体虚得厉害。一时没能躲开，长条窜上脖子后突然勒紧，将她整个人拽到了半空。
乔一只觉身体的痛楚在逐渐消散，意识如溺水般下沉。手中炽热的石块提醒着她，只要再熬一会儿，再熬一会儿……
伴随着一声巨响，巷道里顿时火光四溅。这是她第一个灵技，在最后关头，她成功了。
缠在脖子上的长条缓缓松开，她也从半空狠狠跌落在地。乔一已经没有气力了，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拖着满是伤痕的躯体爬行过去。
他没死，只是胸口被炸出了一个血窟窿，这样血迹斑斑、满身破败的样子才与阿四有了那么一丝相像。
“阿四他还小……”他艰难地扭过头，藏在眼里的泪水划去脸上的血渍。
乔一的手早失了力气，艰难地从衣服上扯下一片布，捂住他的伤口。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这个世上是有好人的。”乔一瘫软在地上，倚着墙才勉强爬起来。“就算别人对阿四再好，他心里最在乎，最感激的永远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