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礼部尚书府邸。
翠烟绿柳飞快地掀开门帘,将一盘点心端进了屋子里。
秦之卿放下手里的绣绷,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地放入口中,道:“打听到了吗?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翠烟绿柳对视了一眼,默默的垂下头来。
看着她们两个似乎不敢言语的摸样,之卿有些着急起来。“怕什么,说就是了。”
绿柳推了翠烟一下,翠烟才终于抬起头来,懦懦地道:“姨娘,之锦小姐……也要进府了。”
“之锦?”秦之卿伸手去掂糕点的手顿住,不敢置信地道:“她也要来做姨娘?”
“不是……”翠烟上前一步,“尚书府前日里才在侍郎府下了聘,之锦小姐……是正妻。”话音刚落,之卿失手打翻了面前的糕点,盛装糕点的磁盘掉落在地上,碎裂的瓷片飞散一地。但是她恍若未闻,只喃喃道:“为什么……”
秦之锦是她的妹妹,跟她是同样是侍郎府六姨娘所出,为了自己的胞弟,之卿被姨娘嫁来侍郎府给侍郎的嫡子做妾,只为了将来秦之致的仕途铺路,她本已经认命了,庶女为庶子牺牲,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姨娘所出的妹妹,却可以嫁来尚书府做正妻?
不甘心啊……她秦之卿从来都是容忍和顺从,为什么却落得这种下场?在侍郎府里,之锦就曾经仗着姨娘和父亲对她的宠爱为所欲为,曾经在冬日里将她推落水中,落下了宫寒的病根,直到现在还每月必须用药调养,但是却依然子嗣艰难,而现在,之锦却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嫁给自己的夫君做正妻,为什么?
这就是命吗?
之卿茫然的抬起头来看向头上的轻纱幔帐。
恐怕将来,自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只希望夫君对自己的宠爱,能够久一点……再久一点……
时间流逝的飞快。转眼就过去了一年,后天,就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子孙瑜迎娶侍郎府嫡女秦之锦的日子。
这一年中,侍郎府的正妻李氏突然暴毙身亡,侍郎秦慕力排众议,扶了六姨娘赵氏为正妻,而秦之锦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尚书府未出嫁的唯一嫡女,与礼部尚书的嫡长子门当户对。
在之锦出嫁的那天,光嫁妆就整整有一百二十抬,浩浩荡荡的从侍郎府抬至尚书府,所有的一切都用着统一的正红色。
秦之卿躲在侧门的墙角,拿着自己的帕子,一边绞一边看着自己的嫡亲妹妹被八抬大轿迎进府里。
她涂了粉色口脂的唇都几乎要被自己咬破。
为什么……
为什么……
之锦现在是嫡女了,她之卿也是嫡女啊!
为什么她现在可以被八抬大轿迎进府里做主母,自己却依然只能是卑微的秦姨娘?侍郎府里十五载她一直都站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
而现在,她即将永远比自己高上一筹,自己也永远只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为什么!
她漂亮的眸子里燃着火焰,却又被自己无奈的泪水熄灭。
终究……她还是自己的妹妹啊。
不管怎样,她都无法下手。
之卿站在原地默默的垂着头,半晌,才拿起掉在地上的帕子,转身回了凌风苑。
当看到孙瑜掀开珠帘进了自己卧房的时候,之卿的泪水还挂在脸上。“夫君,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会来到我这凌风苑呢?”她慌忙站起身来,用帕子抹干脸上的泪水。
孙瑜看着自己面前犹如明珠垂泪的美人,不禁掠过一丝心疼,“之卿,放心,我喜欢的就只有你,总有一天我会扶你做当家主母的,今晚我歇在你房里。”
“这怎么行?”秦之卿愕然的张开小嘴,“夫君,哪有新婚之夜歇在姨娘房里的,你这样做将来让妹妹在府里如何自处?快回去吧。”
“亏你还是这么好心。”孙瑜轻抚了下她皎白的脸庞。“那我明天来你这里。”
“好的。”秦之卿羞涩的一笑,将夫君送出了凌风苑,两人在门口聊了很久,孙瑜才转身向新房的方向走去。
远处阴暗的林间,有片翠绿的衣角一闪而过,却无人看见。
新房内。
秦之锦抓着大红的喜帕,用力的砸在床沿上,身边有个穿着翠色服饰的丫鬟垂着头立在一边,默默的向后退了一步。
“她竟然敢在我的新婚之夜把夫君带去她的地方!”秦之锦一想起来就怒火中烧。“她以为她是谁,长的又难看性子又懦弱,居然敢在新婚之夜给我下马威?我才是这尚书府的正经主母,她秦之卿这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秦之锦一怒之下,将桌子上的酒壶挥在地上,瓷质的酒壶啪的一声摔成了碎片,“亏我还想着以后也就欺负欺负她就罢了,看样子,她秦之卿根本就不能留在这!”穿着翠色服饰的丫鬟眼珠转了转,又上前对秦之锦道:“少夫人,别急,将来您是主母,这秦之卿的命,总是得在您手里握着的。”
“也是。”秦之锦握着帕子的手微松下来,”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要把她赶出去!”正待叫丫鬟收拾掉地上的碎片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丫鬟的喊声:“姑爷!您来了。”秦之锦急忙正襟危坐,深呼了一口气,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这是怎么了?”孙瑜掀起红色的门帘,就看到地上碎瓷乱散,壶里的酒水淌湿了小片地板。他拿起杆秤,挑起了面前的红色盖头,引入眼帘的,是一张微笑着的,美丽的脸庞。
“夫君。”秦之锦微笑着,主动上前牵起他的手,“刚才丫鬟打翻了酒水,我正准备让她收拾好然后换一壶来,你就来了。芳菲,还不快向姑爷请罪。”
“是。”穿着翠色服饰的丫鬟应了一声,急忙跪了下来向孙瑜叩头,“姑爷,都是婢子不小心,请姑爷责罚。”
“责罚什么。”孙瑜不耐的摆摆手。“换一壶上来就是,快把地上的收拾了。”
“是。”
等丫鬟换了酒水,退出了新房,窗户上赫然印出两道缠绵的身影。退出房门的芳菲向着凌风苑的方向,微微地笑了。
两月后。
“我没有!”秦之卿死死抱住孙瑜的腿,茫然的看向他盛怒的脸。
“没有!”孙瑜的怒火将白净的脸烧的通红,他一脸厌恶的指着床上不断向他磕头的小厮,“你们为什么会在一张床上?”
“夫君……我……我真的不知道啊!”秦之卿泪水流了满脸,一边哭一边为自己辩解,“我昨晚明明是自己睡着,谁知早上醒来身边就多了一个人,夫君,你相信我啊!我真的没有!”
“夫君……”秦之锦在一旁轻轻的挽住孙瑜的胳膊,“姐姐一定不是故意的,她也许……只是因为最近夫君总是歇在我的房里,有些寂寞了。”
“我没有!”秦之卿怒视着在旁边火上浇油的秦之锦,“一定是你!是你陷害我!”
秦之锦一副受到惊吓一般,缩进孙瑜的怀中,攥着帕子指向盛怒的秦之卿,“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夫君来我这里,可是我才是夫君的正妻啊……平时我对你多有忍让,可是你怎么能做出对不起夫君的事情呢?”
秦之锦刚一说完,床上不断叩头的小厮也颤声道:“老爷,卿儿……和我是两情相悦的!求老爷成全!”
“成全?”孙瑜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谁!你们这对奸夫****!”
“老爷别急。”秦之锦一边抚着孙瑜的胸口,一边安慰,“交给我来处理吧,老爷别气,对身子不好。”孙瑜反手握住她的小手,这才似缓过气一般,道:“之锦,还是你懂得体谅我。”说罢,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夫君……”秦之卿瞪着茫然的大眼,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抓住孙瑜离开的衣角。
“别看了。”秦之锦似乎很满意她的现况,蹲下身来,一边抓住她的下颚,一边看向她的脸。“秦之卿,你到底用了什么术法?出嫁前你还是丑陋不堪的,现在竟然还比我更美三分?”
秦之卿恨恨的看向眼前的秦之锦,抬起手来,试图打向她,谁知道秦之锦飞快的抓住她的手,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脸上,霎时,白嫩的脸颊上便浮现出了五道淡淡的指痕。
“你知道你输在哪吗?”秦之锦似乎一点都察觉不到脸上的麻痛,一边指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微笑,“就是输在你不够狠。”
秦之卿抬起头,像是从来都不认识秦之锦一般,重头打量了她一番。
秦之锦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便有四五个粗使婆子走了上来,她略略看了一眼依旧跪伏着的之卿,道:“秦姨娘与小厮私通,虽然到现在都不肯知错还桀骜不驯打伤主母,但是念在我与她姐妹多年,就绞了她的发,送去府中家庙度过余生。”
“是。”几个婆子应了一声,便上前准备扭送秦之卿。
“对了。”秦之锦在几个婆子抓住秦之卿之前,突然开口,“先打五十板子,再送去家庙,还有,谁也不许送药给她。”
这是要活活让秦姨娘病死啊!几个婆子在心里默默想着,却丝毫不敢开口,扭了秦之卿的手,又在外院搭好了长凳。
秦之锦带着脸上的指痕,转身便泪意盈盈的看着婆子们对着秦之卿打板子,可是眼底凶恶的光芒却出卖了她,看到她眼中不时闪过的恶毒,婆子们下手更狠起来,生怕得罪了主母,自己将来没有了好日子过。
被扔进家庙里的时候,秦之卿已经满身都是伤痕,那些扭送她去家庙的婆子私下里受了秦之锦的示意,对她又打又掐,当晚,她便高烧起来。
没有水,没有饭,也没有药。当秦之卿已经被高温灼的神智有些模糊的时候,隐约看到翠烟偷偷的进来,拿着一碗水,偷偷地喂她喝了一些。
翠烟一边喂她喝水,一边偷偷的哭道:“姨娘,不是翠烟不尽责,是这件事是老爷命令的,那个小厮就是老爷找来的,凌风苑的守卫婆子也是老爷调走的,翠烟本不想听话,可是翠烟还有老子娘在府里,姨娘,这就是一出戏啊,一出主母和老爷为了一起陷害你而演的戏,姨娘,翠烟对不起你……”
戏?
居然是戏?
秦之卿茫然的看向破败的帐顶,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演戏,唯一出戏的原来只有自己……
耳旁突然响起孙瑜每天对自己的宠爱,想起他新婚之夜曾经不愿意去秦之锦的房间也要留宿凌风苑,秦之卿突然笑了起来。
男人的宠爱,果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曾经说好的海誓山盟,时间久了,就变的一干二净。
罢了罢了。
只怪自己没有秦之锦会争会夺,没有秦之锦对自己心狠,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自己定然要做秦之锦那样的人,对自己要的东西去争去夺,再不曲意逢迎,再不委曲求全……
想着想着,秦之卿美丽的眼眸慢慢的合上,半晌,家庙里才响起翠烟的尖叫:“秦姨娘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