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怀光,听了探子报告朝廷派了马燧前来迎战,就派部将徐廷光坚守长春宫城。这徐廷光乃李怀光得力干将,为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马燧清楚:“长春对阵,可能有一番苦战,徐廷光会凭借长春牢固的城墙工事,易守难攻。长春一时难以攻下,那么李怀光守河中,就会安然无恙;长久地攻打下去,势必造成众多的士兵伤亡和粮草的损耗,此乃兵家之大忌。”马燧想了想,乃得一策,却惊得部将瞪大眼睛而不知所云。
“将军,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徐廷光乃仗匹夫之勇,实是鲁莽之人,万一”部将苦谏,马燧笑了笑,十分地自信。他坚定地说:“事已至此,此乃上策矣,如此再拖,粮草不济。”见主帅主意已决,众将无法,只得泪眼看着马燧乘马而去。马燧单人独马来到城下,立于城下高呼:“大唐讨逆兵大元帅马燧在此,请徐廷光将军相见!”
徐廷光慑于马燧的英名与威望,未见面就已胆怯三分。他胆怯地来到城墙之上见了马燧,拜伏于城上。马燧见状,已知徐廷光心怯,于是义正辞严:“将军北方人士也,自从安禄山叛乱以来,奋力作战,可谓功高天下,深得朝廷器重。而今怎么糊涂至此,欲尽弃前功而作灭族之事哉?若从吾言,非但免祸,富贵可遂也。”所言句句属真,徐廷光低头沉思,无话可对。
马燧进一步说:“如果你不信,以为我在欺骗你,现在我只身徒手,就在离你数步之遥,你可以箭射我。”于是披衣裸体。
马燧之言可谓精诚所至,感人肺腑,而又威严难犯。徐廷光感动得哭了起来,全军将士为马燧的大义,勇于献身而感动,于是大开城门,率众向马燧投降。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与马燧一起奉诏平乱的大将浑赟,以前总以为马燧不过如此,对其还不怎么佩服,见了这场攻心之战,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为感叹:“当疑马公能窘田悦,今观其制敌,固有过人者,吾不逮远矣?”
不战而破了长春,马燧一鼓作气,直逼河中。一路之下,逢将斩将,遇兵杀兵,叛军或死或遁,完全丧失斗志;到了河中,调兵八万列阵于城下,来势之凶猛,早让敌人闻风丧胆。李怀光之部将牛俊见大势已去,孤城不守,不久会成瓮中之鳖而任人捉捕,于是斩杀了李怀光,提了李怀光的首级,率众一万六千余人出城投降。马燧从率兵出征到平定河中,时间尚未足月。捷报传到京师,德宗大喜,宣旨赐《宸宸》、《台衡》二铭,以表马燧之功,以言君臣相成之美,并勒石起义堂,又延请画师图马燧之相于凌烟阁。
再说马燧见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自己手握兵权,终究会引人生疑,于是向德宗皇帝做了辞呈:“臣,自平安贼之乱,暨汴京之贼,解邢州之危,而历河中之险大小数百之战,上承天恩,赖主上洪福,下依将士,得众将之勇,总算有惊无险,而今天下太平,刀枪入库,陛下恩赐,委微臣以重任,授微臣以权柄,微臣终日战战兢兢,只恐一目,难报陛下之大恩,而见笑于天下也。微臣年幼,曾有志于孔孟之间,而做竹林之士,故今恳请,容微臣解职,以终此残生也。”
德宗接了马燧辞呈,御览已毕,却不禁长叹:“真义士也”十分的有些不舍,良久乃传旨,授马燧做了司徒,而兼侍中,允马燧辞了兵权。马燧虽是做了司徒、侍中,却好像是做了顾问一样,顾而不问了。他游历了北方的泰山,看到了泰山的粗犷与伟岸,便想起南方的山水来了,于是动了南下长沙之心。
马燧动了南下之心,早有消息传到长沙,马燧功高盖世,权重九鼎,因此有关马燧的传闻也就纷纷扬扬:“据说这个马大人,身高一丈,腰大十围,当年单枪匹马独闯同纥军,好威风哉,就像关云长单骑赴宴一般。”
“不对,不对,应该像常山赵子龙,当年他与田悦对阵,骑了枣红马,在阵中来回冲突,逢将斩将,遇兵杀兵,有如出入无人之境,恰似赵子龙长坂坡救主一般。”
“老兄所言错矣,马大人,饱读圣贤书,是个文弱书生’
也!羽扇纶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实在是韩信再世。”
“老兄所言更是大谬矣,当年他与徐廷光斗智斗勇,袒胸露乳而立城墙下高呼,一声猛吼就把徐廷光吓得战战兢兢,拜跪城墙而不敢仰视,如此神勇,岂不像燕人张翼德。”
其时,长沙的茶楼、酒肆,议论纷纷,说马燧像关羽、像赵云、像张飞、像孔明,谁也说服不了谁。
却说官府自从接到马燧南巡的廷报,没有片刻的怠慢。这位位高权重、位极人臣的大员来巡,接待问题一直是刺史大人吴充心头的一块心病。说实在话,此刻的吴刺史,真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惊慌迷惘。“马公来巡,无论如何是马公对长沙的重视。要是马公满意,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我吴充也就政绩显著,抑或可以飞黄腾达。要知道这马公可是凌烟阁画了图像的,虽已退了兵权,却是堂堂一代元老!”
自从接了廷报,吴大人就夜不能寐了。整日里飘飘然的,好像马公的到访,他吴充就可一步登天似的。他对马公有一点点的了解,他清楚马公不是一介武夫,而是一代儒将。书读得很好,要不是李林甫、杨国忠叛党及高力士的从中作梗,他肯定高中恩科,入翰林或成一代宗师,同李白、杜甫一样。
因为不同于一介武夫,所以在向他汇报工作时,就得事事小心,处处留意,丝毫大意不得。又据说马公为人直爽,敢说真言,有前朝魏徵魏丞相之遗风,又很是关心民间疾苦。所有这一切,是都要有所交代的。吴充虽不是一个昏官,但为官却也平平,民间疾苦到底如何,虽然他自谕:“民间疾苦,心底波澜”,但却终究了解得比较少。所以近段以来,为了写向马公汇报的材料,竟是发动了所有的下属到各处进行活动,搜集了许多的材料。据说是马公马大人要来巡视,各处州县的长官也蠢蠢欲动,私自准备汇报材料。当然各处州县的汇报材料也大抵不外乎以下这几个方面:首先,是歌功颂德;其次,是治内国泰民安;再次,是请马公提携。有几个远离长沙的州县,其长官派遣心腹,秘居长沙,专门搜集有关马公的详细资料,比如为人啦,爱好啦,以及所关心的问题啦,最重要的是准确的南巡时间。
为做好马公南巡的接待工作,刺史大人吴充集思广益,召开了几个规模较大的会议。会上,吴充对马公的为人作了一番简介,群僚中只有他与马公有过几次接触。“马公是凌烟阁画了像的,开国以来凌烟阁画像的又有几人?他的功勋,以及他在朝野的地位,是无与伦比的。但他却忠心不二,这一点在朝野传为美谈。所以他的出访,无论是仪仗,华盖级别,在群臣中最高。”
刺史吴充介绍后说:“应该怎样接待,何处落轿,何处更衣,何处就厕,都得有个安排呢。马公的南巡,一定是大队人马相随,这些随从又该谁去接待等等。”会开了很久,却没有形成一个核心的意见。有的认为应该节俭,因马公深知民间疾苦,应以节俭为本。但立即有人反对:“马公出身富贵,从小就锦衣玉食,应该豪华才能显得对马公的忠心。”在安排接待及与马公见面的人选问题上更是争得面红耳赤,刺史吴充本来以为马公的南巡,接待与安排见面,就他刺史大人吴充及少数几个下属就可以了。但群僚有意见。后来规定五品以上大员接待时可以参见,但工作汇报时就必须回避。决定一出台,就引起了各处县州的极大反感:七品县令亦是朝廷命官,而今朝廷大员南巡,也应参与接待。吴充无法,只得搁置起来不议。在安排了落轿、更衣及入厕的地方以后,又安排了马公的警卫工作。因为马公乃朝廷一品大员,而且极具传奇色彩,所以对安全应引起高度的重视。这些属于大众性、没有涉及到群僚切身利益的工作,一经提出就马上得到落实。尔后就是活动日期的安排,马公的南巡没有具体的时间,到底南巡有多久,在长沙能逗留多久?谁也没有把握,所以活动日期的安排很简单。第一天,接风洗尘;第二天,工作汇报;第三天,接见五品以上官员;第四天游览岳麓山,第五天去岳阳楼、君山及各处景点等等。尽管这种安排草草落实,却有很多州县大有意见。州县长官各自内心都有一本账,如果马公在湘时间长,就有机会要求马公亲临,有的甚至打定主意,在马公的随从人员身上下些功夫。最后,在马公南巡返京之时的礼物馈赠问题上有了争议。有人建议以金银珠宝相赠,金银珠宝是万能的,人可以与人过不去,但有史以来却没有哪一个与金银珠宝过不去的。有人建议以美女相赠,马公乃北人,北人较为粗犷,极少有湘女的温柔妩媚。建议者不仅提出了建议,而且说出了理由。吴充也觉得在理,但总觉得如此这般,似乎有些太俗,应该还要有所表示才算妥当。这些问题倒把群僚纷纷难住了。根据历史的通则,除了馈赠金银珠宝佳肴美女之外,还有什么可资馈赠呢?会议开了好几个,最终却没有结果。
马公南巡的具体时间终于通过廷报得以确定,就是七月中旬,具体时间是七月十五到十八。在长沙设立了秘密联络站的州县,几乎在同时得到了报告。这些长官开始了倒计时。有些甚至干脆将一州一县的政务一股脑儿交给了师爷处理,自己微服潜入办事处朝思暮想等待消息。从七月十五日开始,吴充却带了心腹,着装整齐地到十里长亭以外的驿道等待了。七月的江南,正是秋老虎季节,太阳如火,吴充着一身官服,丝毫不敢怠慢,呆立于太阳底下有如煎熬,汗流满面,要不是侍从不断煽风,他几乎昏倒。直到黄昏,除了少数几辆马车之外,更无大内太监及执事经过,更无华盖仪仗踪影,只得扫兴而归。如此数日,吃了大亏,总不见马燧踪影。吴充有些不耐烦,内心有了怨言,一下子变得像霜打倒了的芦苇。要不是为了拍马逢迎,想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为自己今后的仕途铺条金光大道,刺史大人才不会去受这些罪呢。试想,堂堂一介刺史,朝廷钦命大臣,以前总是深居简出,文文静静,几曾受过这般苦楚?
就在吴充如此胡思乱想之际,一骑飞奔而来,却是自己府内仆人,仆人气喘吁吁,下马便拜:“大大大人,不不好了,马公他,他已到刺史府了。”
“什么啊?”吴充有些慌了。
“马,马燧,不!马公已到刺史府了。”
吴充还是有些不信:“出鬼啦!”
他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在自己的脸上、手背处掐了几下,觉得很是有些疼痛,证明自己不在做梦。
“我一直在盯着,根本就没有执事及仪仗经过啊?”
“没有仪仗,也没有执事,就几个侍从。”奴仆补充道:“他们直朝刺史府而来,奴仆以为是闲散之人,根本就没想是马公。奴仆想马公的出巡一定是浩浩荡荡的,前呼后拥的,所以奴仆就挡了他们,没让进门。后来侍从说是马公马大人到了,出示了投刺,奴仆们吓得面面相觑,就让他进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