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湖南永州镇一个叫做樊燮的总兵,此人贪婪残忍,多有不仁,声名狼藉,同城员弁兵丁对他多有不满。咸丰八年(1858年),骆秉章进京面圣时曾经参劾樊燮“私役兵弁,违例乘舆”,同时说樊燮还有多种恶迹,待查清楚后再行奏报。
不久,永州知府黄文琛因公往岳州,正好骆秉章也在岳州巡视。一是为礼节,二是汇报地方上的情况,黄文琛就去拜见了骆秉章。恰好樊燮知道了这件事,以为黄文琛定会告他的状,担心自己恶迹败露,就去找文师爷魏龙怀商义,魏建议他去找骆巡抚幕府一个叫左宗棠的,尽管他只是一个举人,但同曾国藩、胡林翼、郭嵩焘关系不一般,交往甚深,几届湖南巡抚对他都非常信任。骆秉章对他更是言听计从,外面都称左宗棠是二巡抚,你当去见见他。如果他肯帮忙,一个黄知府根本不算老几。樊燮听了魏的意见之后,连忙往长沙拜见左宗棠。此时的左宗棠在湖南官场名声大振。樊燮来求左宗棠办事,本来应谦卑有礼,可是在见面时很随意地拱手作揖,未按礼节屈体请安。左宗棠心中不快,便说道:“来见我的武官,官职不论大小,都要先行请安,你既然不肯请安,休来见我。”
樊燮一时性起顶撞左宗棠说:“朝拜体制,没有武官见师爷要请安的,我是四品大员,戴了红顶子,而,戴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有什么了不起?”
此时盛怒的左宗棠忍无可忍,一个耳光,把他打了出去。
这年八月,樊燮由永州北上,到达武昌,通过关系找到了湖广总督官文的门卫李锦棠,由李锦棠介绍,结识了官文。
官文即把樊燮置理湖南提督,即以云南临元镇兵部栗襄置理永州镇总兵。可左宗棠历来痛恨贪官污吏,马上为骆秉章拟以参劾“永州镇樊燮违例乘舆私役弁兵折”,上奏朝廷。折中说:“永州一征探制两广交界地方,……樊燮北上之时,乃广东连州、广西贺县贼势披猖之际……亦存城标兵不敷派拨之时,犹取擅役弁兵随同出境,似此玩视军务,希便私图,实为军政之蠹。应请旨将永州镇总兵樊燮先行交部严加议处,昭定例而肃戒行。”
咸丰帝阅毕此折,立刻于十二月一日发出上谕:“说总兵以痼大员玩视军务,希便私图,实属胆玩,樊交部严加议处,即行开缺。”
樊燮革职以后,骆秉章又派人前往永州调查,查清樊燮擅自动用九百六十余两军费,三千三百九十余串公项钱,又动用米折银两。咸丰九年二月,左宗棠又为骆秉章撰写《已革樊总兵劣迹有据请提省究办折》上奏。三月十三日,咸丰帝收到奏折,立刻批阅:“已革湖南永州镇总兵樊燮……劣迹均有确据,且擅提廉俸数至盈千,悬款无著,署中一切使用复提营中银钱至数千元之多,樊燮著即行拿问,交骆秉章提问人证,严审究办。并着湖北督抗饬查履革员现行抵何处,即日复员押解湖南听候查办。”
樊燮为了逃脱罪责,在湖广总督官文、湖南布政使文格的支持下,开始反击左宗棠,即在湖广督署将骆秉章告发,又诬告左宗棠把持湘政并受贿,又控告永州知府黄文琛。官文也很快启奏朝廷,严历弹劾骆秉章、左宗棠。这糊涂的咸丰皇帝竟依了官文所奏下旨,命官文与湖北正考官钱宝青将左宗棠逮捕到武昌审判,要是左宗棠不认罪,官文可就地正法。官文亦准备将左宗棠押往武昌,对簿公堂。
左宗棠落了个如此下场,胡林翼有些心慌了,他清楚,“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官文的如此作为,其意又岂只在左宗棠,他是在杀鸡给猴子看,他要吓猴子,这鸡是定杀不可的了。樊燮一案,实乃钦案,一般的保奏会有效么?虽然他曾同曾国藩、郭嵩焘力陈保举过,但结果怎样?不照样发归官文处理。胡林翼苦思了数日,他清楚,此刻惟一能够放左宗棠一马的,实只有官文一人,也就是说,只要将官文混过关,左宗棠才有一条生路,然而怎样去说服官文?于是他登了总督衙门,拜见了官文,以私人的关系去替左宗棠说了情,又屈尊俯首,拜见了马氏。
且说这马氏,自从胡林翼带头为她祝寿,给足了她面子,又让其母认她做了义女,为其正身正名,十分感恩戴德,心内郁结着一股报恩情结。如今见胡林翼相求,哪有不允诺之理,于是哭哭啼啼诉于官文,大讲胡氏之恩、胡氏之德。见宠妾如此,官文也就心软,于是一边劝慰,一边许诺。这官文本来是要置左宗棠于死地的,因为他清楚要整垮赶走骆秉章,有左宗棠在,他官文的计划就是一纸苍白无力的纸上谈兵,是没有任何力量的。但他又确实得罪不起胡林翼,胡林翼每月特拨给他的三千两盐利,他已经收了数月,名为署公费,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是什么署公费呢?堂堂总督的署公费尚需一个巡抚来拨付么?这是一条财路。得罪了胡林翼也就断了这条财路。
再则他清楚,经过胡林翼的经略打点,湖北的吏治已是初露精干了。湖北没有了胡林翼,他官文却真的能混下去么?如此一想,加上马氏的枕头风一吹,官文没了辙,而想改主意,却又怕过不了咸丰皇帝那一关。恰在这时,咸丰皇帝最为宠信的重臣户部尚书肃顺获悉此事。肃顺是满族人,但少满汉之见,是最早主张启用汉人的满族大臣。湘军的兴起,胡林翼、曾国藩的重用都得力于他的极力支持。他的幕府中,也大都是汉人中有名的文化学者。肃顺看到朝廷密旨后,告诉其门客高心夔,高又告诉湖南湘潭人王闿运。王也是肃顺的门客,又转告翰林院编修郭嵩涛。郭闻22大惊,囚自己与左宗棠是同乡、好友,不便率先讲话,乃请肃顺向王闿运求救。肃顺说:“必俟内外臣工有疏保荐,余方能启齿。”
郭领其意,恰好与侍读学士潘祖荫同值南书房,便请潘出面讲话。
潘祖荫受郭嵩涛之托连12三疏“力辨其诬”,他说:“湖南一军立功本省,授应江两、湖北、广西、贵州,所向克捷,由骆秉章调度有方,实由左宗棠运筹决胜,此乃天下所共见,而久在我圣明洞鉴中也……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也……宗棠为人率性刚直,嫉恶如仇。湖南不肖之员不遂其私,思有以中伤之久矣,湖广总督官文惑于谣言,未免有引绳批根之处。宗棠一在籍举人,去无足轻重,而楚南事势关系重大,不得不为国家惜此才。”
潘祖荫披沥上书,胡林翼紧密迎合,上奏《敬举贤才力图补救》一疏称:“左宗棠精熟方舆,畅晓兵略,名满天下,但谤亦随之。”进一步为左宗棠剖白。
咸丰帝见到这些奏折,果然问肃顺:“方天下多事,左宗棠果长军旅,自当弃瑕录用。”
肃顺回答:“闻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赞划军谋,成效显著,骆秉章之功,皆其功也。人才难得,自当爱惜。请再密寄官文,录中外保荐各疏,令其察酌情形办理。”
官文等人见风转舵,与僚属商议,见奏结案,一场轩然大波才得以平息。
左宗棠被官文弹劾,几若丧命,却终因胡林翼周旋而化险为夷。他没有名正言顺地做过大官,“左都御史”只是朝野之士因嫉妒而挖苦讽刺他所称呼的。但他周旋于巨僚之间,官场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相互倾轧,却让他感到寒心。从骆秉章的幕府出来,回到湘阴,细细地想了这十几年来的人生经历,一幕一幕回忆起来,却是心有余悸。其时左宗棠已年届不惑,竟是产生出许多的厌倦官场的情绪来。
胡林翼见左宗棠如此淡泊官场,才干未及施展半分,很是惋惜。樊燮一案,官文草草收了场,朝廷不再追究。于是胡林翼又联合了曾国藩、郭嵩焘等上了保荐奏章,力荐左宗棠出山。左宗棠因祸得福,朝廷依奏授他做了太常寺卿而襄办曾国藩军务,终于结束了十多年的幕僚生涯。左宗棠以后的发迹,拜相封侯,位极人臣,知情人士都清楚,“没有胡林翼就没有左宗棠,就没有湘军驰骋天下的神话,就没有同治的中兴了”。
正是:
自恃才高不饶人,结冤终究成灾星。
不得贶生苦相荐,哪有左公他El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