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l895年(光绪二十一年)。时值清末,光绪皇帝还活着,慈禧太后正享受最后的荣华。中日甲午战争,中国兵败,那年根据《马关条约》把台湾割让给日本。慈禧太后挪用中国海军的预算,修建颐和园。根据记载,有一艘炮艇被敌军掳获,船上只有两发炮弹。腐败的满清官僚曾向大大小小的国家购买弹药,弄得元气大伤。日本在明治天皇的领导下,大事革新,1840年打赢了日俄战争,清朝的行尸走肉还是行尸走肉。
我生于福建南部平和县的坂仔乡(漳州龙溪)。下列几件事对我的童年影响最大:一、山景。二、家父,不可思议的理想主义者。三、亲情似海的基督教家庭。
父亲是无可救药的乐天派,感觉灵敏,想象力很强,而且十分幽默。在长老会牧师群中,父亲以超进步而知名,当年厦门没有几个小伙子听说过圣约翰大学,他却送孩子到上海接受英文教育。他身材短小精壮,前额突出,配上匀称的下巴和弯曲的胡子。就我记忆所及,我十岁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多岁了。
最特别的是他在同辈牧师面前的悠然笑貌。他对子女很和气,但是尽量维持老父母的威严,却也不时说个笑话给我们昕,或者把一碟菜推到母亲面前,间或夹夹菜给她。厦门是1849年最先开放传教的五个港口之一。他曾说起厦门先锋牧师塔玛奇博士(Dr.Talmage)的笑话。当时教堂分为男女两席。一个闷热的下午,他正在讲道,看见男信徒都睡着了。女信徒则七嘴八舌在聊天,没有人听讲。塔玛奇博士欠身说,“如果姐妹们别再大声讲话,这一边的男信徒就可以舒舒服服睡一个午觉了。”
父亲深得漳州基督教友的敬爱。他说话直截了当,一般人都听懂。
就我所知,父亲是自力更生的人。他曾在街上卖糖果,也曾卖米给囚犯,利润很高。他还将五里沙的竹子卖到漳州,两地距离十英里或十五英里左右。
他肩膀上有一道扛竹竿造成的凹痕,一直没有消失。有一次,人家要他做个人情,从五里沙挑一担东西给一位基督教牧师。这位教友对小孩子毫不留情,挑子压得好重,锅啊盆啊都放在里边,还说,“乖,你挑得动。这才乖。”直到今天,他还记得大热天下午挑的那一副担子。所以他一直为劳工讲话。
我记得他曾和当地的税务官吵了一架,那个人领有执照,可以在五天一次的乡村市集中任意收税。有一个人去卖火柴。那个山地人得将货品挑到市集,得花三天砍柴,劈柴,熏成木炭。一捆卖两百文钱,居然要抽一百二十文的税金。父亲刚好走过。看穷人受欺侮,他打抱不平,和税务官吵了一架。群众都来围观。最后那个税务官看父亲年高望重,答应减收一一我不知道减了多少。
父亲回来谈起这件事,还深恨那名税务官欺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