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说着把玛格达蕾娜扶起来,“在某些情况下,每说一个字都非但不能解释,反而会毁掉很多东西。”
玛格达蕾娜整理了一下她的发网,坐了下来,脸色严肃。她试着理解雷伯莱希特的话。
她坐在那里,表现得很脆弱,很失望,因为雷伯莱希特的反应与她设想的完全不同,她本以为他会很激动,很热烈,总之是很高兴。她这个样子突然令雷伯莱希特感到同情。当然,玛格达蕾娜是个惹人爱的姑娘,有着花朵一样的优雅和孩子似的天真,而且她的年龄也和他相当,可她就是没有玛尔塔的那种激情、那种感性,那样强烈地吸引着他。
“烟草的魔力哪儿去了?”玛格达蕾娜带着哭腔道。
雷伯莱希特把椅子拉到她身边,说道:“玛格达蕾娜,你对我很诚实,所以我也要对你诚实。你是一个绝顶美丽的姑娘,有朝一日娶你为妻的那个男人会觉得自己非常幸福的……”
“那你呢?你也会觉得幸福吗?”
雷伯莱希特不说话。
“我明白了,”玛格达蕾娜说,“你不爱我!”
“不,你什么都不明白!我要向你解释一切.”
“你不用向我解释。你是一个自由的男人’,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做你不想做的事。只不过你不应该去招惹结了婚的女人,因为一个通奸的女人会把一生都毁了。而且这种事是不可能瞒住别人的!”
雷伯莱希特很恼火。他不知道玛格达蕾娜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的上帝,她说话的样子,让人觉得她知道他和玛尔塔的关系。
“你别对我装腔作势!”怒火在姑娘美丽的眼睛里闪烁,“你爱一个通奸的女人,她的年龄够当你的母亲。显然这正是你需要的,你:不准备放开她,那你就去找她吧!”
“你怎么能这样毫无敬意地谈论一个值得尊敬的女人呢!玛尔塔虽然年龄够当我的母亲,但她不老,她非常美丽,值得追求。”
“你维护她的荣誉,肯定是非常爱他。她是个通奸的女人!”
“她是个圣徒,她帮助穷人,非常虔诚。”
“她为什么做那些虔诚的事,肯定有其原因。她做忏悔和赎罪。”
雷伯莱希特跳了起来:“你从哪儿知道玛尔塔·施吕瑟尔的事的?”
玛格达蕾娜不回答。她开始像个小孩子似的轻声啜泣起来,最后扑到雷伯莱希特脚下,含泪求道:“你得离开这个女人!凭圣母的名义,你正在毁掉你自己的和这个女人的生活。你得逃到世界的另一头去,那里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了解你的命运。如果你愿意,我会陪伴你。”
雷伯莱希特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被这个美丽的姑娘揪住了小辫子,甚至是被她攥在手心里了,像那个要挟者奥特利普,只不过玛格达蕾娜确实爱他。但是,她是从哪儿知道他和玛尔塔的关系的呢?
他没有勇气质问玛格达蕾娜,而后者也肯定不会答以实情,她的诚实恐怕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于是他从她的搂抱中挣脱出来,没头没脑地逃掉了。
第二天,雷伯莱希特钱袋儿里揣着二十个古尔登去找赶车的仆人奥特利普。不出所料,他在老施吕瑟尔的马棚和车库那里找到了后者。雷伯莱希特突然冒出来的时候,奥特利普正在用硬毛刷子刷洗一匹老马,嘴里哼着一支简单的马车夫小调。
“啊,尊贵的教堂建筑工棚的石匠先生。”奥特利普说道,红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雷伯莱希特对此不予理睬。他一把揪住臭烘烘的赶车夫,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出了马棚,把他推到旁边一个草垛上按住。“咱们别多废话,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我根本不知道尊贵的石匠先生在说些什么。”奥特利普假惺惺地说道,无耻地微笑着。
雷伯莱希特搡了这家伙当胸一下,他就挑衅似的叫起来:“你想打架吗?那就来吧!”
赶车夫虽然个子很小,但由于整天和马打交道,却有着一身的力气;雷伯莱希特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对付得了他的耐力和韧劲。
“有可能。”他说,试图转入正题,“但我们也可以平心静气地解决我们的问题。”
“那是当然。什么事?”
“是你主人的妻子的事。”
“啊,玛尔塔·施吕瑟尔,多骚的女人啊!”
“你没有权利这样谈论你的女主人。”
“是吗,我没权利?那你呢,石匠,你有权利这样谈论玛尔塔·施吕瑟尔吗?”奥特利普的眼睛闪烁着疯狂和决断的光。
“她是个通奸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
奥特利普把手指到他脸上说:“我亲眼看见的,而且不止一次!”
“也像你看见了我死去的父亲那样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石匠,但是女主人的房间有一扇冲着楼梯的窗户,而谁只要有一双上帝给的能看东西的眼睛,就能透过那扇窗子看到奇妙的事情,比如说一个女主人,像个亚马逊女战士似的和她的养子干那种勾当,还有……”
“闭嘴,你这令人恶心的奸细!你把这些都告诉谁了?”
“谁也没告诉!”奥特利普装出很气愤的样子,“难道我是魔鬼养的吗?我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是我的资本!就像那时候我看到你已死去的父亲一样。上回我说了,但是我也可以不说。”
赶车夫话音里的阴险腔调气得雷伯莱希特简直要发狂,他得尽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向他扑过去。虽然他内心的一切都在强烈反对…他还是把手伸进兜里,拿出了那个钱袋儿,把它扔在赶车夫眼前的草垛上:“这些够不够买下你的沉默?”
奥特利普抓过钱袋,就地数着里面的二十个古尔登。“啊,尊贵的石匠先生很大方。你放心好了,我会把嘴闭得紧紧的。”闪电般的,那钱就消失在他的口袋里了。
雷伯莱希特暗地里已经在后悔往赶车夫的喉咙里喂了这么多钱了。对一个赶车夫来说,二十个古尔登非常之多。
“那好,对你看到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再提了!”雷伯莱希特喊道,他已经走出几步远了。
奥特利普抬起手来发誓:“一个字也不提了,你放心好了,石匠。我看,就定到圣烛节为止!到时你就拿同样的数目再来提醒我保持沉默吧。”
自从命运出乎意料地出现转折之后,玛尔塔就再也没有安宁了。她对所有人都心存猜忌,尤其是家里的佣人遭到了她的严厉对待。山德酒店的男女仆人本很感戴女主人的好心,这下都对她的转变感到莫名其妙。玛尔塔内心的这种焦虑激动的状态,往往可以一夜之间就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如果说这位女主人以前是以大度和热心著称的话,那么现如今她和周围的人打起交道来却突然变得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对别人的错误耿耿于怀。许多人都在琢磨,是不是魔鬼占据了玛尔塔·施吕瑟尔的身体。
可以想见,这种变化也体现在她的外表上,但却不能说是有损于她:她原本柔和细致的脸部线条如今让位给了某种强硬,而且,现在她总是把头发缝路分得很清晰,头发向后梳得很紧,在脑后结成一个大髻,看上去虽然严肃,倒也使她显得更美了。
不知是玛尔塔的转变引起的,还是大主教的****卢多维卡必须马上离开城市的缘故,总之,山德酒店的老板雅各布·亨利希。施吕瑟尔突然又对他的妻子感起兴趣来了。
事情来得很突然,而且是在极不寻常的情况下发生的。大清早,玛尔塔俯身在大木盆前洗脸,突然她大叫起来,以为她丈夫想要她的命。玛尔塔想不起来老施吕瑟尔上一次出于婚姻方面的目的走近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以至于觉得后者笨拙的接触是骚扰,而不是什么爱抚。于是她叫着往自己的房间那里逃。
施吕瑟尔喘着粗气追在后面,到底赶在她锁上房门之前抓住了。
她。
“你是我的女人!”施吕瑟尔气喘吁吁,显然已经很亢奋,“顺从你男人的意志是你的义务!”
“那么你的义务呢,主人?”玛尔塔叫着,试图挣开施吕瑟尔的搂抱,“一个正直的男人的义务难道不是尊重他的妻子,而不是和l一个妓女勾勾搭搭令妻子蒙羞吗?她到哪儿去了,。你那个大主教的****?她离开你了吗?”
“闭嘴!这不关你的事!你是我的女人,就得顺从我的意志。
我要求享有我的权利,就像我名叫雅各布·亨利希·施吕瑟尔,并且和你是夫妻一样名正言顺!”
“夫妻?”玛尔塔冷笑道,“我们的夫妻关系只体现在教堂神父举行仪式的那一天。第二天你就撇下我走你的了。从那时候到现在,你在卢多维卡的床上度过的时间比在自己家里的时间还长。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失踪了吗?全城都在传说她那泡在醋里的鱼鳔没起作用,她怀了孩子,也不知是大主教的还是你的,或者是别的哪个废物的。总之,人家看见她像只蛤蟆似的挺着大肚子,后来有一天又恢复了体形。如今宗教裁判所在追查她,据说,她去找过打胎的人。”
施吕瑟尔放开他的妻子,坐在她的床上。玛尔塔的话像是击中了他,他将脸埋在手里。玛尔塔则走开去穿衣服。
“如果事情是真的又怎么样?”施吕瑟尔看着妻子,后者却不理会他的目光。
“那等着她的就是火刑堆。”玛尔塔答道,“恐怕到时候就连侯爵大主教也帮不上她的忙了。”
玛尔塔对自己感到惊奇,她居然有勇气在她的处境之下这样说话,这大概是绝望之中生出来的勇气,而她的心里也积存了那么多蔑视,她只能如此。她接着说:“你的钱把你毁了,主人。你以为你什么都可以买到:满足、爱、幸福。事实上你只是在麻痹你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更不快乐。路德还虔诚地呆在他的修道小室里时说过:财富是上帝给人的最小的礼物,所以他只把财富给予那些别的什么也不配得到的蠢驴。”
施吕瑟尔气得口泛白沫,冲他的妻子吼道:“你难道不是像一个妓女一样靠我的财富过活吗?你活得不够好吗?我又没有逼你走上婚姻的礼堂!你是自愿的。”
这下子玛尔塔嗓门儿大了起来,冲施吕瑟尔的脸吼回去:“你明明知道,我们是由父母订下的婚姻,正符合正经市民的习俗。我那时候才十二岁,除了听从他们的愿望外别无选择。要不是上帝老早就送给我一个儿子,我一年之后就会跑掉了。”
“那是我的儿子,是我教育出来的!”
“可不是嘛!年纪轻轻地就从家里跑出去,进了修道院……”
玛尔塔不说了,被她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为了给他父亲争光。上一个从意大利寄来的消息是,他在某地的大学里找到了一项高尚的事业,虽然不如在山德的酒店里钱来得多,但毕竟让他父亲我享有很高的声望。”
听到丈夫这番话,玛尔塔感到一阵无助的怒气向她袭来。圣母玛利亚啊,她真怕自己失去控制,在这种状态下做出日后会后悔的蠢事来。玛尔塔心慌意乱,她只知道一点:她不愿再跟这个男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
雷伯莱希特下午从城外回来时,奥斯瓦尔德寡妇显得很激动。
原来,一位大教堂里的穿黑长袍、系红腰带的老爷,来找过雷伯莱希特,并请他天黑之前到圣雅各布教堂的小墓地去一趟,那儿离大教堂的老庭院不远。别的他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