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山吧,天黑就穿不过树林去沙滩了!入夜后山顶气温比树林更低,你会受不住的。”直到太阳已有部分沉入海面,他才开口打破无声的寂静。
“没关系,就当大自然的历练好了。”无谓的话语伴随笑容挂在嘴边,她的考量隐藏在眼底,正确来说除非救兵到来,他们不能够再冒险下山。
“好吧!”他又在她身旁坐上,无言的给她支持。他以为她心疼小朋友孤身埋葬,她停不了自责,此举是在惩罚自己。
远望看不到边际的四方湛蓝海水,她迷茫开始悲伤,刚才的精锐考量全丢得老远,“不知道外面现在是怎么样?凌宇大哥一定急死,印含那家伙肯定哭死了,至于……一定气死!”
没道名的人当然是别羽小队,在没看到瀑底水池的变化前,她可以肯定他们一定很快找得到她,但发现这个岛的秘密后,她不会再天真,能找到她是他们的运气,找不到就是她的命了。
危机呀,逃得过一次,逃不过第二次。想到可能会丧命于此,她不免有些感慨。
静静听她说起一些人,唯独没有父亲,他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多几句嘴,“你的父亲一定也很担心!”
自电视台报纸夸天的宣染报导,他当然也知她是海威集团的千金,海威的声明令他深信宫震声其实很爱这个女儿。
“他现在才没时间担心我,而且等他知道一切,只会恨死我!”算来二天后就到VAG病毒爆发的第六天,到时海威一定会按她早先安排好,只待发展的计划毁得四分五裂。
只是这每想起都能令她全身血液狂涌的复仇成功之日,如今想来她并没有任何激动或兴奋的感觉,难道是经过这次大难,一切看开?
或者是因为她没有亲眼目睹宫震声一无所有的那种画面感?
现在,她也只能如此解释,转头发觉他的眼底有着浓浓的谴责,他不开口,那她替他说,“想知道为什么,对不对?”
“他很爱你!”他了解劝告对她根本无用,但这句话他希望她能听得进去。
他什么都不明白,所以他的语气才会对她饱含指责,她难掩愤慨,“就因为那篇笑死人的声明,你相信他爱我,我是他的宝贝女儿,那其实是最可笑的笑话!”
“没有父母会不爱儿女,只有不知道怎么表达爱的父母!”就如他的父亲一样,他也曾像她这样认为他从不爱他,但父亲死后,他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所以对自己起初的任性追悔莫及,他不想她重捣他的复辙,才会对她的任性如此责难。
“才不是,他的爱知道怎么表达!”正如他对宫萍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宠爱,而她,“只是对我,他没有一丝爱需要表达!”
她语气里的酸楚和忿恨令他宽心,他浅浅吐了口长气,“你其实是爱他的吧?以为报负他可以开心,其实并不是,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不可能,我宫昔羽做事从来不会后悔,而且我对他只有恨!”
“爱,恨,不过是感情深到一种程度的一体两面,想不想听个故事?”他没有再执着改变她。微笑的侧脸沐浴在淡薄的橘红色光线下,与另一边脸的阴暗悲伤形成强烈对立,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阳光同样沉暗。
凝视变得无神,他转开视线正面迎接残阳的普照,沉重的说起痛心疾首的往事。
“以前,有一个傻男人他深爱一个已经失去心的女人,明知道她怀了别人的小孩,依然毫无芥蒂的娶她疼她,但是不管傻男人对女人和她的孩子多疼爱,女人永远冷冰冰,像个活尸一样终年魂不守舍,她的世界永远只有深爱而且抛弃她的那个男人,唯一清醒就是给孩子取名的时候,她哭着把自己的等待寄予孩子的姓名上……”坚强的迟诺嗓音出现哽咽,情绪太快激动,隐忍过后,看似平静的重新开口叙述。
“那个傻男人,他还是包容女人的一切,为爱做尽一切无怨无悔,把女人和她的孩子捧在手心里疼爱,他说拥有她们两个,就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幸福!幸福的家庭靠他一个人,一直持续多年。小孩八岁时,女人等爱等到绝望,偷偷的吞安眠药自杀。女人送院救醒后,男人睁着腥红痛苦的双眼只问了一句话——”
“——除了爱他,你的人生难道没有其它牵挂吗?”他的眼中满是沉痛,为自己也为他口中的笨男人,“女人一直哭没有回答,或者她的心里是真的没有解答。”
“傻男人从医院病房冲出去后就性情大变,他不再收工就回家,不再对女人呵护再三,不再对小孩宠爱有加,变得释酒如命,喝醉了回家就狂打小孩,被打多次后女人母性终于觉醒,坚强的守护自己的孩子与傻男人大打出手,没有人知道傻男人被女人赶出家后,他醉眼迷蒙的眼底其实是那么的清明,他的痛也是那么的痛彻心痱,打在小孩身上任何一处伤,他比任何人都要痛。”
“他的小孩却不懂,所以他变得暴唳反叛,成日以激怒父亲为志,九岁开始就混进学校帮派,十一岁就混进真正的黑道,看着疼入心的儿子从外面打架打得一身伤回家,傻男人心痛又气愤,苦苦劝解变成苦苦哀求,他的儿子依然无动于衷继续为恶,气急抡起拳头想打醒儿子的本性,但事与愿违,男孩故意越变越坏气死他。”
“他当初的一番苦心全被糟到曲解,但看着女人为了儿子坚强的活下来,他傻傻的认定值得。甘心背负起旁人不明所以的指责,默默承受最爱女人的仇视,宝贝儿子的怨恨,壮年的他被痛苦折磨得心体心灵苍老不堪。最后他监督的工地事故,他救下最后一位工人后,在二十九楼竹栏架上,他绝望的松开双手,以自杀来求得儿子要迷途知返……那个傻男人……”
说到这他已说不下去,多年的愧疚和痛苦他再难以承受,头已垂到胸前,肩膀微微抽动,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此处是他最伤心的痛处。
“他不是傻,他是伟大!他是最伟大的父亲和丈夫,你应该为他自豪。”紧紧拥着迟诺给予他极需要的温暖,她为他的伤心而心痛,更羡慕他有一个如此爱他的父亲,她发狂的羡慕。
“对,我为他自豪!”第一次他毫无保留的紧紧拥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弯,任由眼泪如雨掉落。
“现在他一定在天堂为你自豪,你是最好的儿子,真的!”他的泪烫进了她的心,温文阳光的迟诺心里原来这么苦,她为自己未曾察觉而懊恼。
“没错,我要他为我自豪,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一定要做个好人,这是他在父亲墓前的承诺。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要伤害自己爱的人,因为最后痛的是自己,追悔是必然的!”他是过来人,追悔会像钉在心口的钉,每想起一次,就往心口重锤一次,铁钉更深的钉在血肉,血流无休无止,直至无血无泪生命终点才是完结。
“……”
她以为自己可以保证什么,可她发觉不能,宫震声欠的不止她,还有她悲伤绝望的母亲,她不可以原谅,不可以。
无声叹口气,是他放弃,激动追悔的情绪终究平静,他放开他侧过身掩饰刚才泪流满面的狼狈,他是男人,有着男人的骄傲。
圆盘之日已沉入海底,橘红色的光芒也已黯淡,山顶高处的寒风交杂着腥咸海风吹袭着两人,失去彼此体温两人都开始瑟瑟发抖。
“我去捡些柴回来生火,再找些生果来充饥!”大衣随着小孩入葬,怕她会被冷风吹病,他起身准备往山下走。
“不要,我还不饿!”她忙不迭站起身,僵硬的笑着拖着他的手。
“可是一定要生火,你的身体快冻僵了!”
“那你不要下山……我会怕!”垂着头,她不想他看到她的忧心,他的坚持她也只能退一步,至少不能离开这座山,其它地方全都有危险。
“放心,我就在山上!”保证完他轻轻的揉了她的头,快步离开往山侧面走去。
待他离去,她小心的靠近悬崖边,站在高处环视整座岛,她的眉敛得更紧,入目有几成是真实的,她怀疑!
天已经渐渐黑透,往下看只能看到整片整片环岛的树林,整座岛只有两座山,她所在的这一座,还有那座尚不能确定为何物的“高山”。
危机环肆,似乎没有其它办法了!
为了自己,更为了迟诺的命,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略为沉重的抬高右手,食指谨慎的贴上太阳穴,犹豫许久,深吸口气,破釜沉舟的力道拖出,将太阳穴内置的装置摁下去。
“啊——”
脑内像被人重重绞了一圈,极为压抑痛楚还是叫了出来,一手重重的抱着头缩着身体趴跪在地上,全靠一手支撑着身体重量。
好一会过去,巨痛第一波过去,她才勉强可以睁开眼睛。
吓人一跳!
宫昔羽那黑亮如上好黑珍珠的眼珠,居然变成清透的水蓝色,如假包换的蓝色。
巨痛让她不能忍受,沉重的眼睑重重的合上,十指施力在眼睛周围穴道按摩,听说这样有助缓解痛楚。
第一次使用,适应期相对比常用者要长得多,她明白,所以她咬着牙尽力忍着痛楚过去。
这是一种大脑内置型视觉翻新智能装置,原理是舍弃人体自身的视网膜,将人体大脑视神经接上人工智能视觉芯片,也就是她的眼睛现在属于机械视觉。
当身体真的启动机械视觉,她的眼睛能看到的就大大超越了人类视网膜,睁开眼,眼前那让她迷惑不清的大山,底下浓密的树林,她全都看清楚它们的真面目。
她首先欣慰的笑开,能看清楚,知道怎么避开,她的牺牲也值得了。
只是,置身警备森严的孤岛,他们势单力薄,该怎么离开!
水蓝色清澈透静的瞳眸内写满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