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朋友,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将与格里斯特先生和他那相貌非凡的夫人一起出海几天。我已经答应帮助他把游艇带到夏格林岛,我曾经跟你谈过这个岛,它只比海面高出三英尺左右。它离这儿有些远,我们在那儿除了捡点儿鲣鸟蛋之外,什么也得不到。我上一次去那里离现在也有五年了。这位格里斯特想到那儿去的目的是要收集一种海产标本,可能是他的基金会要用到吧!因为有传说夏格林岛一带水域生存着一种世界上已经濒临灭绝的小鱼。世界上唯一现存的一个标本就是在那里采集的。实际是不是这个样子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格里斯特是这么说的。”
“听起来很有趣。那你去是帮助他领航,那让我去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说在这里呆得很无聊吗?何况一周以后你才会离开。再说,你要是不去的话,我也不想去了。我还告诉格里斯特,你是潜水高手,只要哪里确实有鱼,你很快就可以发现它们。所以格里斯特先生也很希望你一同出前去。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我猜到你一定在海滨周围转悠,所以就开车来找你。渔民告诉我说,贝莱湾有个疯颠的白种男人企图要自杀,我一猜他们指的就是你。
“真是不可思议,这些长期生活在岸边的岛民居然怕海,没有几个人会游泳。”邦德笑着答道。
“因为受罗马天主教影响,他们还不是太愿意脱掉衣服,赤裸着身体,所以绝大部分的人不会游泳。这听起来的确很荒唐,可事实就是这样。至于你觉得他们会怕海,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才来这儿将将一个月,要知道海里面的鲨鱼和鲸鱼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只不过你运气好,没碰上它们饥饿的时候。而且海里面还有石鱼。知道如果踩到石鱼后会怎么样?我告诉你,身子会疼得缩成一把反弓,甚至眼珠子都会挤出来,很恐怖。碰上石鱼还能活下来的那是奇迹。”
邦德听了这番话,丝毫没有动摇,说道:“在礁脉上落脚之前,这些人应该把鞋穿上或者把脚给包裹上。你应该还记得,这种鱼,包括巨蛤,可是他们自己从太平洋打捞运过来的。而且听说这一带的海底都是用鱼铺成的,少说也有五十余种海贝生长在那些岩石下面。住在这里的人完全可以把这些藏在海底的宝贵财富运到别处去卖钱,这是条生财的好法子啊。可实际情况呢,他们守着这么丰富的海底宝藏,却成天在那里因贫穷而叹息,你说这不是愚昧还能是什么?”
费德勒哈哈大笑,然后说:“没想到邦德还是个当总督的料!你已经拉了我这张选票了。下次上院开会,我一定要选你当总督,这最合适不过了。你很有主见,有眼光,又有魄力。那些海底宝藏?哈!真是绝妙的提议。你可能不知道,战争结束之后,这里曾经大面积种植藿香,经济也因此繁荣过。慢慢地预算就老出现赤字,后来就不行了。如果你来当总督,我想肯定能改变这种贫穷的状态。我们确实应该朝着目标迈进:‘塞舌尔的海贝万里飘香,邦德先生的声名远扬。’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詹姆斯爵士呢。”
“是啊,如果那样赚的钱可比种香子兰强百倍。”两人一路上热烈地讨论着,驾驶着汽车穿过了棕榈树林,来到市郊的公路上。
差不多在一个月之前,M局长派邦德来塞舌尔执行一项任务。M局长对邦德说:“海军部在马尔代夫群岛新修建了一个海军基地,最近遇到了些麻烦。共产党派人从锡兰潜入马尔代夫,起哄闹罢工,虽然这是必然的。但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损失,原本泊在新基地的海军舰队只得将部队转移到南边的塞舌尔群岛,那里距离马尔代夫群岛有上千海里,安全系数要高得多。海军部非常不希望这种事在塞舌尔群岛重演。殖民部的官员也一致认为那里绝对的安全可靠。所以我打算依照老办法,先派几个人到那里实地考察一下。早几年前,那里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件,比方说马卡罗斯事件和几件破坏安全的事情。日本的渔船也经常会在附近水域巡逻;还有很多从英格兰去的难民组织经常在那里策划一些阴谋活动;当地人和法国之间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这些都是那里的很不安定因素。让你去到那里,另外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四处观察一下,看看刚才我说的那些迹象是否都很明显。”记得当时,伦敦正是春寒料峭,雪花飘落的季节。M局长凝视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和冰冻的雨水,叮嘱邦德:“注意身体,可别在那儿中了暑。”
在一星期之前,邦德就完成了任务,写完了报告,再也没事可做,一心等着坎帕拉号客轮把他带回蒙巴萨。炙热的太阳、低垂的棕榈树、不停哀鸣的燕鸥、人们对椰仁干无止境的唠叨……一切的一切都让邦德心情烦躁,无精打彩,只有当他想到自己马上要告别这里的时候,心情才好一些。
他们先回到了费德勒家,把行礼收拾完毕之后,又驱车赶往码头。从海面上望去,大概在不到一海里的地方停泊着一艘白色游艇,那就是格里斯特海浪号。他们乘坐在一条独木舟状的小艇上面,划过明镜般的海面,从礁脉中的开阔地带穿过,向着游艇的方向驶去。格里斯特海浪号外表并不很漂亮,横梁过宽,整个构架结构也有些显大,外观松散,线条模糊。可是邦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条游艇非同一般,它不仅能穿梭于南、北美洲之间,甚至可以环游整个地球。从远处望去,船上好像没有人。直到小艇开到豪华的游艇旁边时,才能注意到有两名水手正站在舷梯上,他们穿着背心和白色短裤,十分娴熟地手拿船钩,随时准备挡开他们乘坐的这艘小船,以免得它会碰掉游艇外壳上闪光的油漆。水手接过两人的手行李,一拉将他们拽上了船。一个水手紧接着把舱盖打开,示意他们下去。他们走进船舱,又向前走了几步,进到一间空的休息室。他们刚一跨进屋子,就迎面扑来一股凉爽的冷气。
休息室内部的摆设富丽堂皇,让人觉很舒适,普通船上的舱房和它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屋子的墙壁是用银白色的木板镶嵌而成的,天花板是米黄色的,淡蓝色地毯显得厚实软和,落地式的大玻璃窗前挂着拉开一半的威尼斯式百叶窗,屋子中央摆着一张低矮的桌子,四个看起来很松软的扶手椅围在桌子四周,房间整体色调十分典雅协调。办公桌上摆着电话和笔墨。一头黑发,穿着黑白条纹衣服的少女半身像被悬挂在装满了各种各样饮料的餐柜上方,显得端庄典雅,这幅画像也许就是法国画家雷诺阿的名作真迹。餐柜旁边竖立着一个巨大的留声机。蓝白色的风信子插在桌子上面的超大号大花盆里,旁边是一摞整整齐齐的杂志……房间的布置让邦德感到就自己就像是在一间豪华的客厅里,而不是一间船舱。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詹姆斯?”
“真出乎我的意料,原来海上也有这样如此奢华的生活!”邦德点点头,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发自内心地赞赏说,“还可以呼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真舒服。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儿就要把新鲜空气的味道给忘了。”
“我还是认为外边的空气更加新鲜一些,小伙子,要知道,这里不过是罐装食品而已。”邦德都没有注意到,米尔顿·格里斯特先生是什么时候来到屋里的,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观察着他们。格里斯特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脸晒得很黑,浅棕色的眼睛微微低垂,虽然看起来有些倦怠,但是掩饰不住他的傲慢。嘴巴有一点往下扭曲,仿佛是要表现出幽默感或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的身体结实强壮,他穿了一件军装样式的衬衫和一条已经有些褪色的蓝色裤子,一条宽皮带系在腰上,看得出他是刻意要制造这种坚韧不拔的形象。
他刚刚说话的速度井井有条,口气也不亲不疏,“小伙子”三个字隐隐地露出些傲慢之气。邦德觉得他的音色很奇怪,含糊不清,就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串音符,但是听起来却很迷人,和已故的著名男星汉弗莱·博加特的声音相似到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邦德又自上到下地打量一遍眼前的这个人:稀疏的灰黑头发被剪得很短,不仔细瞧,还会以为是圆圆的脑袋上撒了一层铁锉屑;右胳膊上面有一个纹身,是一只站在锚上的鹰;他脚上穿着一双光亮的皮靴,成90度角站立,仿佛是在模仿海员的姿势。邦德心里暗暗想到:他一定是想在别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让大家都觉得他是海明威笔下某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要知道,这种人是很难相处的。
“你就应该是邦德吧?欢迎,非常欢迎。”格里斯特走向邦德,并伸出一只手来。
邦德猜想握手的时候,一定会被对方用力地捏上一把,所以在伸出手之前,他先把手上的肌肉紧绷成了一团。
“你潜水时会带水下呼吸器吗?”格里斯特问道。
“不,我一般不到深水区。潜水只是我的一个业余爱好。”
“哦,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公务员。”
格里斯特先生听到“公务员”三个字,不禁放声大笑起来,说道:“公务员,文明加奴役。看来你们英国人天生就是当管家和仆人的料。我想你一定是个称职的公务员,对吧?我就喜欢我周围多几个这样的人呢。”
这番话一下惹毛了邦德,待他正要发作的时候,甲板上的舱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被晒得非常黑的姑娘从上面走进休息室,姑娘黑到邦德一开始以为她是裸体的,直到她走近一些时,他才发现并非一丝不挂,而是因为身上的比基尼只是用几块又小又浅的棕色的缎料制成,猛地一看和皮肤的颜色一模一样。邦德的目光一下子被这个大胆的姑娘吸引了过去。
“嘿,我的宝贝儿,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过来,我为你介绍一下巴比先生和邦德先生。他们要和咱们一道出海。”格里斯特先生边说着边用手指着姑娘说:“小伙子们,这位就是格里斯特太太,我的第五任夫人。哦,对了,为了避免有人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婚姻——产生误解,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格里斯特太太是非常爱格里斯特先生的,对不对,宝贝儿?”
这位格里斯特太太笑靥如花,娇嗔地说:“噢,你别说了,米尔顿。你在明知故问嘛。您好,巴比先生,邦德先生。很高兴能和你们结伴而行。嗯,想来点什么喝吗?”
“别着急,我的宝贝儿。让我来安排船上的这些事,好吗?”格里斯特先生对太太说话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动听。
“当然,米尔顿。”女人一脸的羞红。
“很好,这个样子大家就都比较清楚,谁是格里斯特海浪号的船长了。”格里斯特笑了笑,接着说,“顺便问问您叫什么,巴比先生?什么?费德勒,这个名字可不同寻常,以前虔诚的教徒可都是叫这个名字的。那么,费多(对费德勒的昵称),我们去驾驶室,怎么样?你最好可以把它开到公海上,定好航向,交给船上的伙计弗雷兹就可以了。另外有有两个人是负责机房和餐厅的,他们都是德国人,是一流的水手。要知道,蹩脚的水手才会呆在欧洲呢。对了,邦德先生,你叫什么?詹姆斯,嗯?噢,吉姆(对詹姆斯的昵称),那你就帮帮格里斯特夫人吧,你可以叫她莉兹。开饭之前,你去帮她准备一些烤面包、饮料之类的。她以前也是英国人,你们应该可以有很多话题谈,比如说谈谈皮卡迪利广场的轶闻趣事。就这样安排吧,各就各位。”
说完,他像个孩子一样,跳上通向仓口的阶梯,对费多说:“咱们从这里出去。”
邦德看着舱门关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请你见谅,这是他说话的方式,也是他特有的幽默感。要知道他这个人有些儿固执,总想看看自己可不可以把别人给惹恼了。他虽然也有些任性,爱恶作剧,但不过都是开玩笑的,您千万别当真。”格里斯特夫人饱含歉意地说道。
邦德为表示理解,只是勉强笑着点了点头。他有些同情格里斯特夫人,因为不知道她为了丈夫的幽默,要反复多少遍重复这类表示歉意的话,来平息对方的怒火,于是说道:“我觉得你丈夫应该意识到这一点,难道他在美国也是这种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