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桂娘仍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凤冠和盖头不见了,及腰的长发在风中扬起,这形象任谁见了都要胆寒,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句:“柳桂娘变成厉鬼啦,快跑啊!”
随着喊声,人群像炸开了祸一样,女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男人扯住瑟瑟发抖的老人,锦绣镇的百姓仿佛遭遇了百年难见的天灾般四处奔逃,岸边可谓一片狼藉,草鞋、布鞋、皮鞋掉了一地。
只有一个人没有随人群逃命,相反,他逆着人群往岸边冲,眼中难掩喜悦和激动,他就是刚从昏迷中清醒的王虎,见到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死而复生,他无暇细想,拼了命的往岸边挤。
独角大鱼再次掉入河中,发疯般搅动河水,许是它平日称霸一方惯了,今晚遇到强劲的敌手且被打得遍体鳞伤令它怒不可遏,起先全凭蛮力横冲乱撞,现在身体多处受伤反而令它冷静下来,它搅起河底的泥沙做掩护,猛然间长尾蹿出水面奋力拍击河面,没有直接攻向柳桂娘。
它这一拍非同小可,掀起数丈高的巨浪,柳桂娘虽身不在巨浪中心,却不能全身而退,被浪尾扫得凌空后避,独角大鱼正是想让她如此,它的独角冷不防出现在柳桂娘后退的方向,竟是这大鱼耍出声东击西的手段。
柳桂娘不慌不忙地一个侧身,喜袍襟贴着独角的尖滑过,动作优雅沉着,眨眼间化解危机。由于她和大鱼是脸贴着脸贴擦身而过,当她的手能触到鱼脸滑腻的皮肤时,一丝冷笑自她唇边溢出,她轻启樱唇,呼出一口细长的黑气,直冲大鱼的一只眼睛。
鱼眼接触到无名的黑气,快速干瘪收缩,眼窝凹陷,与先前变成枯尸的刀疤女如出一辙,大鱼没有声带,发不出声音,但从它剧烈扭曲的身体可以看出它异常痛苦。
尽管失去一只眼睛,身体也有多处受创,大鱼仍没有逃离,它暂时沉入河底,准备休整片刻回头再战。对它来说争斗还没有结束,可对柳桂娘来说,胜负已分,她飘飘然飞落岸边,站立不动,像是在等什么。
须臾,河面陡然间暴起涛天的巨浪,独角大鱼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跃的都高,丈长的身体在半空中僵成弓字型,假如它会叫,此刻必定会发出平生最凄厉的惨叫。
柳桂娘冷哼一声,大鱼直挺挺掉回河里,不一会儿,河面复又恢复平静,再没翻出一片水花。新娘柳桂娘冷冷回头直视冲到近前的王虎,王虎从震惊中收回心神,看见柳桂娘时的满腔喜悦都被她阴寒的眼神浇息,这个眼神令他感到陌生,冰冷的不似活人,他收住步子,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楞楞盯着她。
柳桂娘淡然道:“鱼精已死,锦绣镇安全了,你们放心吧。”
王虎闻言纂紧拳头,紧咬牙根,眼珠子都瞪红了,他虽是卖力气为生的铁匠,但人并不笨,桂娘的样貌没变,可神态、语气和声音都变了个人,特别是方才她与河妖争斗的一幕,那岂是常人能做到的?眼前的桂娘已不是他认识的桂娘!
他恨恨道:“把桂娘还回来,你这妖怪,快把她还回来!”
柳桂娘无声冷笑,道:“她注定活不到十八岁,今年十六,是个大劫,逃不过是她的命。我只是借她尸身,要不是我,她就喂鱼了,这样说你还要谢我哪!”
柳桂娘径自走到庙前的杨树下,金眼弃婴像果实一样攀在树枝上,她接住撒开树枝的金眼弃婴夹在胳膊底下,王虎追上来拦住她的去路,厉声道:“你别想逃,把桂娘还来!”
王虎身高八尺,壮得像头蛮牛,自小打铁更是练得双臂如铁锤一般,按说对付个小女子还不跟捻死只蚂蚁似的,可如今的柳桂娘已不是弱柳扶风,娇花带水的温柔姑娘,原本一双盈波流转的凤目,被冷厉的眼神削去了一切柔软温情,剩下的全是冻死人的阴寒,犹如鬼魅魍魉。
王虎自知不是女人的对手,‘河神’都被她赶跑了,他又哪会是她的对手?他纂紧的手心里汗涔涔的,柳桂娘自然不屑于跟他动手,不过是一个乡野莽夫,她懒得跟他计较,耐着性子道:“你二人若真有缘,等她投胎转世自然有机会相见。”
王虎半信半疑道:“我和她还能见面?”
柳桂娘敷衍地点头道:“不错。”
王虎楞神的功夫,柳桂娘身形轻晃,飞上庙顶,顷刻间飘出数丈远,王虎朝她的背影喊道:“你是谁?”
女人头也不回,仅留给他一抹艳红冷厉的背影……
那夜之后,锦绣镇的百姓在恐慌中度过了数日,河神再没出现,柳桂娘也彻底消失了,镇子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只有铁匠王虎在第二日便离开镇子,从此不知去向。
借到柳桂娘尸身的女人喂金眼婴孩喝下最后一滴露水,轻握婴孩的小手,柔声道:“这丫头的体质奇特,千年难遇,婆婆今后再不用劳心寻找可借的尸身了,也终于摆脱掉借尸婆这个讨厌的称呼。你我有缘,我自会想办法将你养育成人,不过,你异于常人,若想长大成人还需找些奇特的东西帮忙,能否管用,就看你的造化了。”
金眼婴孩伸手抓住女人的一缕青丝,重重地发出一个单音:“嗯”
女人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欣慰地笑道:“我的名字叫乱雪,不过很多年没用过了,你还是叫我婆婆吧!”
谁知金眼婴孩果断地摇头,他抓住女人的一根手指,女人只觉指尖一痛,虎口穴上方蹿起火辣辣的灼烧感,一只黑翼金纹蝶图案慢慢浮现,蝴蝶扑闪着诡丽的翅膀,仿佛有生命的活物。
女人略为诧异地挑动秀眉,金眼妖童轻易不会与人结下‘金血盟’,因为一旦‘金血盟’建立,他和对方就是生死相息的关系,并且这种关系是不能解除的。
女人表情变幻莫测,似有许多话想说,最终无奈地摇头。
夜深了,金眼婴孩满足地睡去,女人望着薄云后的一轮残月,喟叹道:“看来得去趟南平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