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迎风阁的时候,名煌仍然在角落矮方桌前站着,背对着她,似乎来了许久,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拿着包裹得很好的江行初雪图,她下意识握紧了垂在大腿两侧的双手。
“名公子。”她喊他。
名煌循声回头。南风的打扮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桃色衣裙,长发垂于背后,额角以上左右两边的头发被莫古用两个小簪子固定着,有两束头发有意留在胸前。南风是个标致的美人儿,无论弄什么样的头发,她都还是她,今日梳理的,比较稚气,不过倒也适合她,就好像又回到了在隐山的时候的那个南风。
“南夫人,坐吧。”他和景谛一样这样称呼她,让她坐下,把江行初雪图放在了桌上,“不然,喝点茶再走?”
南风也没拒绝,走过去在名煌的对面坐下,接过了他满上的桂花茶,道了声谢。
“夫人何时离开荆州?”他问。
“明日一早吧,或者,午时过后就走。”南风不确定道。
“还会回来荆州么?”
“如果没事,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哦——”名煌拉长了声音,又问,“那去哪里呢?”
南风看了一眼名煌,应道:“雪国。”
“去找谁?”名煌继续问。
“画流尊。”南风答。
名煌也没有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了,拿起桌上的江行初雪图,呈到她的面前。
“这是夫人要的东西,江行初雪图。”
南风迟疑了一下,接过了江行初雪图。
“你是如何拿回来的?”她问。
“今日的桂花茶还不错,挺香浓。”名煌有意回避南风的问题。
见名煌不想提及此事,南风也不好再追问,笑笑回应他:“名公子也喜欢喝?”
“喝了许多年了。”名煌的唇角有淡淡的笑意,“味道好像从未变过,南夫人,似乎也喜欢这桂花茶。”
“我只是喜欢这样的味道,并不是常喝,反倒是苦茶,我觉得挺好喝的。”南风想到苓虞说过,有时候尝一尝苦茶,也是极好的,多喝几次就不苦了。她又突然想起,嘉原帝告诉她,苓虞的母亲猝死,她想来就觉得愧疚。只是雎州的小偏方,从未治死过人,就算是严重一些,也只会在两年以内,病情更加严重一些,并不会致死,可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亲手治死了苓虞的母亲。
南风的眼神里带着悲哀,名煌都看在眼里。
“这几年的天气可真是奇怪,早早的就下雪了,甚至一年比一年冷。”
南风等着下句,可名煌突然站起来,箭步来到南风身后,俯下身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背部此时多了一支羽箭。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蒙面男子,举着弓弩,转而从迎风阁跃下而逃。
仇轲彦君大喊一声‘名公子’,又顾不得照顾他们,跳下迎风阁就追了上去。
南风觉得不对劲:“名公子。”
“南风。”他小声的喊了她一声。
南风狐疑的侧过脸,微仰着头看他,他的脸色苍白至极,嘴角有血液缓慢流淌。
南风大惊:“名公子!”
名煌却抱着她,不让她动。
南风急了:“名公子,你放开我。”
“不,不要动。”名煌加大了力度抱着她,南风的力气哪抵得上名煌的力气,挣扎许久才放弃了。
“名公子,你到底怎么了?”
名煌的下巴抵在南风的头上,浅浅一笑。
“我只是难受,就让我这样抱抱你,不要动。”
南风默不作声。
她多多少少都能听出来,他的声音比方才的要弱许多,而且她听到了名煌抱住她的时候,那一声闷哼声,她就明白他怎么回事了。
“名公子。”她又喊了他一声。
这次他没回应她,只是放开她,南风还来不及回头看他,他就消失不见。
南风看着空空荡荡的迎风阁,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冬风吹拂着四周的竹帘,有急风吹来。
仇轲彦君回来了,匆匆来到南风的身边蹲下,担心的把她落在地上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夫人,夫人,你还好吗?”他急急问着。
南风摇摇头,只是拿起江行初雪图,抓着仇轲彦君的手站了起来。
“腿又疼了,我们回去吧。”
“是。”仇轲彦君并不过问方才的事情,扶着她慢慢地离开了迎风阁。
景谛看见南风和仇轲彦君拿着江行初雪图回来,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南风决定午后就启程,景谛却也不像之前两次一样,像猴子一样卡在门上不让她离开。他拿了些盘缠给她,南风却说不要,转而就和仇轲彦君、莫古走出了景府。景谛默默和林叔跟在后面,南风刚要上马车,景谛忽然叫住她。
“南风。”
南风回过头,景谛正朝她走来,他停下,接过林叔递来的几副药。
“路途遥远,多注意身子,头疼的时候,就让莫古给你熬一碗药来喝,能不吹风,就不吹风,多吃点热物,凉的东西尽量别吃,你身子受不住太凉的。”景谛嘱咐着。
南风迟疑了一下,才让莫古结下了这几副药,谢道:“谢谢。”
“江行初雪图要随身带着,莫要再弄丢了,阿名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他仍然嘱咐着。
南风点点头。
“到了雪国,写封信给我吧。”他说。
南风答应了景谛,便转身上了马车。
莫古和仇轲彦君道别后,便驾着马车,走远了。
景谛远远地望着消失在尽头的马车,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公子,南夫人终有一天会走的,也莫舍不得。”身后的林叔劝道。
“没有什么是我舍不得的。”景谛淡淡道,眸子里却流连着不舍。
南风就好像是这桃花园里一直开不败的桃花,默默地绽放着。她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就这么在他的世界里走上一遭,然后消失不见。他以为他不会舍不得,却不想,比想象中更糟。
名煌去了景府。景谛看见他,略显惊讶。
“你来我这里,都会事先说一声,怎么今日,破例了?”
“我只是想来和你说说话。”名煌轻轻的说。
景谛也不说什么,让下人准备了一些酒肉,就和他去了后花园坐着。
“南夫人走了?”
“嗯,一个时辰以前,去了雪国。”景谛回答他。
“你有嘱咐她注意身子么?”他问。
“自然是嘱咐过的,”景谛说,“她的腿疼脚疼虽然得到抑制,不过还是会遇风就疼,所以就让林叔抓了些药,让她带了去。”
“她两次受到重创,自然会落下病根。”
景谛抬眸看了看眼前面无波澜的名煌,犹豫许久才问道:“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她,你就是玄弄?”
面无波澜的玄弄淡淡一笑,接过林叔满上的酒。
“时候到了,再说吧。”
“为什么?”他问。
玄弄狐疑。
“为什么偷走江行初雪图,又要还给她?”
玄弄看着双眉微蹙的景谛,眸子中闪过一丝好奇。
“你喜欢她。”像是疑问,又像是肯定。
“大约是吧。”景谛说,“可这是两码事,你作为她的道尊,隐山的太师,为何要做这些脏事?你不是爱她吗?爱她又为何要瞒着她,换上另一张脸?这不是你。”
“时候到了,我自会向她道歉。”
“晚了!”景谛当即回道,后来觉得太大声,又压低了声音,“你还看不出来吗?她为了花子留,瞒着他,亲自拿江行初雪图去换来画流尊的帮助,她爱的人是花子留,就算你如何挽留她的事,你也挽留不了她的心,她不是酒十三,不是你明白吗?”
玄弄默然不语。
当年酒十三也是如此,她去了鬼界,拿着七书去求鬼王救他,她听说鬼王只需要七书才救人,所以不惜一切拿到了七书,去了鬼界,他以为她会回来,可没想到,她答应鬼王,让自己坠入初雪江,然后换来了如今平安无事的他。她太像十三了,不,她就是十三。
“她不是酒十三,不是卿南,也不是卫莞,她是南风,你明白吗?她是当今帝后。”景谛不明白的是,明明酒十三已经死去了那么多年,他却偏偏要找到她,南风不是酒十三,他却偏偏要把南风认作是酒十三。可悲,真是可悲。
玄弄忽然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吧,或许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一直认为她是十三了。”
景谛愣了愣。
南风他们还未走出荆州,所以这附近还可以找到几家客栈。仇轲彦君找了一家地处天南的客栈,买下了一间客房,便让莫古带着南风回了客房休息。
小二端来了晚饭,莫古让小二放下饭菜后,便让他退下了。
“夫人,吃点东西吧。”
南风捂着犯疼的头,面色有些苍白。
“莫古,我头疼。”
莫古赶紧让仇轲彦君守着夫人,拿了一副药就离开了客房。
“小二,小二,你们的厨房能借我一用吗?”她抓住了方才端来饭菜的小二问道。
小二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像是药,连忙道:“客栈后院里有个小厨房,你在那里熬药吧,这个厨房忙着炒菜做饭呢,怕腾不出地方。”
“谢谢谢谢。”莫古道谢以后便直奔后院。
“夫人,先躺下歇息一会儿,待会儿莫古就会拿药来了。”仇轲彦君一边说一边扶着南风躺下,拿了放在床上的被褥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他正要走,南风却突然抓着他的手,嘴里说着‘初雪图’,仇轲彦君领悟,连拿起放在桌上的江行初雪图放在了南风手里。
“夫人,初雪图在这里,没有丢。”
南风头疼得厉害,接过江行初雪图就抱着它,打算睡一会儿。
仇轲彦君看着她,有些心疼。
她头疼都不忘记江行初雪图,她已经够爱主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