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原帝和花暝姗姗来迟,看见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内间里喝茶,花暝有些奇怪。
“二哥和帝后嫂嫂一句话也不说,是如何度过这一个时辰的?”
南风余光瞥了一眼默默喝茶的靖王,只是冲嘉原帝摇摇头,嘉原帝像是领会到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冲她笑笑。
“南风,二哥,该用膳了,再坐着,饭菜该凉了。”
南风自然而然的把手交给了嘉原帝,跟着他走到了食间。花暝只是对靖王说一句‘二哥用膳了’,便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待三人坐下,靖王姗姗来迟,坐与南风对座,千素莫古上前给四人满上了酒,才默默退到一旁。
南风从花暝口中知道了靖王的名字,叫做花轻,比嘉原帝大了半岁,又知道他已经成家,爱的人是袁湘一。大抵是因为花轻和花暝打了胜仗回来,南风特别高兴,和花暝一杯又一杯的喝着,嘉原帝也不阻止,他们今日都高兴,喝上几杯也无妨。花暝又在说他在战场上怎么怎么杀敌,如何如何漂亮了,听得南风连连羡慕与敬佩,并对嘉原帝说,等将来有一天,我也要上战场。嘉原帝只是宠溺笑笑,目光转而落在花轻身上。
花轻总是默不作声的喝酒,时不时,他的视线向南风望去。
这顿饭,吃得也算满意。
南风喝了不少,觉得胸口闷,和嘉原帝说就在百花宫转转,得到他同意后才一个人出了食间。
和花暝实在太聊得来,她甚至都说起了她的身世,竟还说要为花暝选一个好的人家。想到这里,南风忽然觉得恶心,小跑到百花宫一角的草堆里吐了起来。
实在难受,原来喝酒呕吐是这么个滋味。
忽然有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她抬头一看,发现是花轻,有些讶异。
“靖王?”
“没事吧?喝了这样多。”他问。
南风摇摇头,顺了顺气,觉得好了不少,才直起身子。她看见花轻一直在盯着她看,不是好奇,是一种思念。
“靖王为何这样看我?”
“你像极了卫莞。”
南风只觉得脑子热乎乎的。
这句话,他说了两次。
而花轻却拿起她的右手,南风惊呼抽出手,后退了几步。
“靖王!”
“你怕我?”他小声问着,后来看到南风眼神里的一丝恐惧时,他摇头笑笑,“你不是卫莞,卫莞从不怕我。”
南风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在变动。
卫莞是卫渊的妹妹,袁湘一是他的妻儿,而此时他对她说她像极了卫莞。
“南风。”
远远地听见嘉原帝在唤她,南风冲花轻歉意笑笑,才向嘉原帝跑去。
花轻望着南风的背影,他觉得胸口极闷。
像真的像极了卫莞
送花轻花暝离开之后,嘉原帝牵着酒醒的南风往南宫方向走去。
“君上,靖王以前,爱过卫莞吗?”
她从花轻那句‘你像极了卫莞’话中就能够知道,花轻爱过卫莞,而且还是放不下卫莞,虽有了袁湘一。
“嗯,二哥以前,很爱卫莞,她和你一样年纪,和你相比,她确实可怜了一些,你被画流尊赐死,她被一场大火夺走性命,袁湘一几乎用了三年时间,才让二哥,彻底放下卫莞,不过,”嘉原帝看着她,像是担忧,“他好像,又要让袁湘一失望了。”
南风知道嘉原帝的意思,她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害怕。
她的出现,真的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么?
“南风,你不必害怕,他只不过是又想起了卫莞,或许给他一段时间,他就能再放下了。”
“那么卫大人呢?也是因为卫莞才不愿意成家么?”
“大约是吧,他总是会在得空的时候去看看卫莞,给她带些她喜欢吃的东西陪她一会儿,又匆匆回来。”嘉原帝侧过脸看她,像是在看东西一样仔细。
“君上干嘛这样盯着我看?”南风被嘉原帝看得极其不自在。
“你的右耳,有一颗与卫渊同样位置的小痣。”
“是吗?”南风这才想起在隐山的时候,她和卫渊回九月阁时,她看到卫渊右耳垂上有一颗小痣。若不是嘉原帝说,她都不知道会和卫渊有同样的一颗小痣,不过是长在同样位置的小痣,大抵没有什么不正常。
嘉原帝笑笑,随即望向前方。
“我一直在想,若是卫渊,爱上了你,我该如何?二哥又爱上了你,袁湘一该如何?她好不容易让二哥爱上她。”
南风没有看到嘉原帝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她此刻的神情,带着悲伤与无奈。
“不会有的事情,君上,你难道不相信自己了吗?就算他们爱上了我,可要陪我走完一生的人是你啊。”南风的话令嘉原帝停下来,侧着脸看着她,带着满足的浅笑。
“是啊,我何时变得这样不自信了呢?他们爱上你又如何?要陪你走完一生的人是我,是花子留。”
南风拥住他:“君上,当你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你要相信你的心,相信我,我不会走,承诺这种事情,嘴上说多了,反倒不真实,只需要心里一直有就好了。”
嘉原帝的唇角掀起一丝弧度。
“何时在提及画流尊的时候,如此风轻云淡?”
南风笑笑,说:“大概就是君上在我喝醉呕吐不停,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放下了。”
嘉原帝的右掌覆于南风的头,轻轻抚摸。
“好南风。”
“好君上。”南风轻声回应他。
嘉原帝笑了。
当年卫莞被大火夺走性命的时候,南风也恰好被画流尊赐死,不同地点,同一时间,同一年龄,同一面貌。嘉原帝担心的,不是卫渊和靖王是否会爱上南风,他担心的,是南风。
南风沉沉入睡,嘉原帝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了寝殿门口,卫渊守在右侧。
“卫渊。”他轻喊。
卫渊循声在原地一礼:“主君。”
“我想,让纳兰上月陪在你身边。”
“主君,”卫渊的声音极为低沉,他不悦,“属下说过,主君莫要插手这一件事情,其他事情,任凭主君吩咐,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完成。”
“我知道你喜欢南风。”
卫渊错愕抬眸:“主君。”
“只要南风在你眼前的时候,你的神色总是和悦,她像极了卫莞,可你并未把她当成卫莞,那只手镯,你打算何时送与她?”
卫渊沉默不语。
他每每都远远地看着南风,嘴角就会掀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南风在他的视线里,他的脸,不似从前淡漠得没人敢接近,变得平易近人。那次送她回九月阁的时候,其实他的余光一直在打量着她,她不是卫莞,的确不是,她是南风,可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以为是他看走了眼。他和南风去九月初雪的时候,他贪恋极了那一刻。一起坐下吃饭的时候,他总会默默地给她盛上一碗米饭,以及一碗清汤,他知道这样对肠胃极好。
“三年了,卫莞走了三年了,你在自责悔恨之中度过了这三年,你要自责悔恨到何时?”嘉原帝问,“卫莞的死,是有人蓄意而为,你为何不恨他们?为何恨自己?”
卫渊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苦笑。
“主君,自始至终,都是属下没有能力去保护她的安危,她被火烧得连灰烬都不曾留下,属下甚至都不知道她有多难受,有多疼。”卫渊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好像在哭,“帝后像极了卫莞,连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卫莞,属下不愿让纳兰上月陪在我身边,这对她来说,十分不公平,属下不爱她。”
“你当真不愿意让纳兰上月陪在你身边吗?当真要孤独一生?”
卫渊微微低下头,没有看嘉原帝:“下辈子再爱吧。”
嘉原帝也不再说话,只是把手中的手镯交还给了卫渊,便回了内间。是卫渊不小心掉下来的,恰被他拾来。
卫渊谢了一声,将其放回怀中,又在门口右侧站得笔直。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拿出来细细打量着。
这只手镯,镶着桃花,初开的桃花,南风最喜欢的。
嘉原帝问,何时送与她。卫渊笑笑又把手镯放了回去。
就在他,老死的那一天送给她吧。
当年卫莞被那场大火夺走性命,卫府上下多少人心都快要死了,他亦是如此。他急着冲进别院去找她,他没听到哭喊声,没听到那一声声的‘渊哥哥’,他只听到那一声声骨头被烧裂的声音。他在别院里徘徊,始终找不到卫莞,衣服都被烧掉了一大片。卫府的护卫拉着他往再走,别院就快没了,他流着眼泪求他们不要带他走,他要找卫莞,护卫们却还是把他强行带出了别院,当踏出别院的最后一步,他听到了别院坍塌的声音,火势愈来愈大,再也不敢前进一步。卫渊跪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别院被烧成了灰烬,眼睁睁看着卫莞葬身火海,尸骨无存,连一点灰烬都不曾留下。他声泪俱下,心也随着死去。直到看见南风的时候,他的心,好像又回来了,她真的像极了卫莞,就连右耳垂,都有一颗小痣。只是她是雪国雎州之人,卿江之女,曾经画流尊欲封为帝后的卿南,如今嘉原帝的帝后南风,哪里是卫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