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仍然在食阁中忙碌着,她好像没有把嘉原帝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她不想去记住,实在费心神,只是今日所做的晚饭,她实在难以拿去花南阁。她走到花南阁,把食盒交给了卫渊,头也不回的走掉。
卫渊把晚饭一一从食盒里拿出,放于饭桌。今日的晚饭和昨日的一样。嘉原帝走到食间坐下,也像没事儿人一般吃着晚饭。
卫渊站在一侧看嘉原帝用饭,他吃得心不在焉的,这顿饭下来,他没吃什么,就披上披风去了后山,没让卫渊跟去。
后山的皆是桃花树,却是一圈一圈而成,足足有三十二个,时不时有桃花飘落,太安静,嘉原帝甚至能听到花落的声音。他在一棵桃花树停下,昂着头,感受花瓣落在他脸上的感觉。
是不是太急促了?他问自己。
大约是吧。他又这么回答自己。
嘉原帝轻叹一口气。
傍晚时分如此美丽的景色,竟只有他一个人欣赏。
“君上因何事烦忧,而唉声叹气?”
嘉原帝回头,发现玄弄正朝他走来,他对他恭身一礼。
“君上。”
嘉原帝淡淡笑道:“原来是道长。”
“不知君上有何心事?这天气怪冷的,君上要保重龙体。”
“也无心事,只不过是感叹后山的美罢了。”嘉原帝发现玄弄的衣服和南风的很相似,他想起了,隐山的每个人的道袍都是同样的,只不过玄弄的腰间配着与他们不同的玉佩,大约是证明级别。
“君上,方才贫道见南风没有陪您一起用饭,以为是南风惹君上不高兴了。”
“并不是,道长莫要责怪南风。”嘉原帝扫了一眼周围,“这后山的桃花树,倒是生的好,快五年了吧?朕记得登基那年就有了。”
玄弄随之环顾四周,才道:“确实有五年了,君上每年都会来隐山为天下百姓祈福,实在让贫道敬佩。”
嘉原帝听之一笑,道:“道长,恭维话,朕不喜欢听,我想知道,南风的家乡在何处?”
玄弄的眼眸微闪,才道:“雪国雎州之人。”
夜深,雪又不急不缓地下着。
南风坐在窗前,趴在窗台上看屋外的雪。
几乎下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了,一天比一天冷,每次下雪总是把蒼色的路铺得厚厚的,实在难行。
南风又想起了嘉原帝说过的话。
他说,我想有一个心腹,这一生,忠于我,爱于我,疼痛快乐皆于我。
他又说,画流尊曾对我说过,一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要及时伸手把她牢牢抓住,反之,倒会后悔不已,我便是如此,我想早些把你抓住,免得日后来后悔。
趴在窗台上的南风闭上了眼睛。
不是她不愿意接受嘉原帝,是她不愿意走过心里那道坎,以至于她心里极其愧疚,没有颜面再见嘉原帝。
她记得,从前他非常喜欢陪她看雪,两人常常坐在窗前看屋外的大雪纷飞,现在是她自己一个人坐在这空寂的九月阁里,看屋外的雪,下的不急不缓。终究是她自己不愿走出心里那道坎,她不想接受任何人,嘉原帝也好,还是平常人也罢,她谁也不想接受。
“叩——”从东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南风循声望去。
“谁?”
“南风姑娘,是我。”
南风没有再说话,下了床榻披上了披风走到门前,没有打算要开门。
“卫大人,你有什么事吗?”
“南风姑娘,能把门打开吗?卫渊想和南风姑娘说说话。”
南风寻思着,还是打开了门,把卫渊请了进来,她满上了一杯茶,放在了卫渊的面前。
“卫大人,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南风姑娘。”卫渊道谢后,端着热茶喝了一口,口里立即充满了桂花香,“南风姑娘喜欢喝桂花茶?”
“桂花茶的味道清香,偶尔喝一次觉得还不错。”南风搓搓冰凉的手坐在了卫渊身边,“卫大人想和南风说什么?”
“南风姑娘,卫渊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那便直话直说了。”他看了一眼点点头的南风,放下了手中的桂花茶。
“南风姑娘,主君之所以这么快向你表明心意,是因为他没有安全感,他害怕还没抓住你,你就不见了。倒不是说主君滥情,宫中那些主君的妃子们,他从未爱过其中一个,是因为他在她们身上找不到爱情。”
南风沉默。
“主君是个懂得拿捏的人,他若是不喜欢一些东西,他不会强迫自己喜欢,就好比南风姑娘,主君动心,他自然要及时抓住,免得他日后悔。”卫渊动手,给南风满上了一杯茶,放在了她的手边,“南风姑娘,卫渊知道以前你经历过什么,那些事情有可能是你这一生都抹不去的阴影。”
南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桂花茶,觉得满嘴都是苦涩味道。
“南风姑娘,过往云烟皆成追忆,切莫在过往停留不前,你今日不愿意接受主君,是因为你不愿意走过心里那道坎。”
南风看着卫渊,不知要如何开口。
她一度告诉自己要放下,就算是伪装成一个十足孩子气的调皮鬼那也无可厚非,只是她发现她自己走不出去。
“南风姑娘,让主君,帮你走过去,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卫渊怎么也没想到,南风会卸下所有防备,在他面前落了泪。他再没有话可以安慰她,只能看着她可劲地掉眼泪。
“卫大人,要忘掉一个人,需要很长时间,我在努力忘记,努力的想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南风说,“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一瞬间就能忘记一个人,这需要时间,这个过程很漫长。”她望向屋外,雪下得更大了。
卫渊回到了花南阁,嘉原帝也刚刚回到西阁的榻上坐着看《诗经》。
“主君。”卫渊微微一礼。
“方才我去看了后山的桃花树,确实生的美丽。”嘉原帝说的风轻云淡,好像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他都忘了。
站与一侧的卫渊抬眸,看着嘉原帝,犹豫道:“主君,其实”
“卫渊,你方才去找南风,都说些什么了?”嘉原帝打断了他的话。
卫渊张张嘴,犹豫许久,才娓娓开口:“主君,南风姑娘,其实就是雪国之人。”
嘉原帝随之放下了《诗经》,望向了窗外,黑夜之中,白雪皑皑。
“她还曾是画流尊要封为帝后的人。”
卫渊哑然。
南风,原名卿南,雪国雎州之人,生来被生身父母丢弃,她被好心人养了三年,三岁那一年,她被卿江领养,虽是养女,卿府上下的人对她却极好,卿江的两个儿子中,他最喜欢卿南,原因是他一直想有个女儿,恰好南风被卿江捡来,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南风十岁那年,卿江染上重疾无人愿意医治,当时卿府已经被朝廷查封,因为被人陷害。南风没有办法,只好跑到宫中去求画流尊,画流尊当时恰好要微服私巡,遇上被侍卫阻拦的南风,他看见她,晶莹如水眼波妙,满眼泪水,他莫名的让那些侍卫放了她。她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希望能有个人救卿江,画流尊听了,毫不犹豫的让身边的贴身奴才去找了宫医,前去卿府医治卿江。卿江在画流尊的帮助下,顺利从鬼门关走了出来。南风非常感谢画流尊,为他做了一些桃花饼,画流尊当时吃了,之后一直念念不忘,他总会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卿府走,当时他替卿江找到了陷害他的人,并且赐死了陷害他的人。
画流尊每每来到卿府,卿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来找南风的,所以在他未开口提南风时,他们就会非常默契的说一句‘小小姐在闺房’。
那年北风吹,雪,纷纷扬扬的下着。他们会经常坐在窗前看屋外的大雪纷飞,会去集市上逛到天黑,会找一个没人要的地种满了桃花树,种了两年,活了两年。
画流尊爱南风,南风同样。
南风十二那年,画流尊带她进了雪宫,欲封她为帝后,宫中妃子却假传旨意,将她赶出宫,并赐刑,她的身子被打得皮开肉绽,甚至连那张脸都差点毁掉。她躺在宫门口,画流尊来到的时候,她刚好睁开眼。她看着他,带着恨意,也带着可笑,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画流尊那张可笑的脸。后来,她拖着满是血的疲惫身子走出了城门,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指着她议论,她不知道后来如何,她只知道她在晕倒的时候,她看到了玄弄。
她来到隐山,玄弄花费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把她医治好,给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南风,至此,世上再无卿南此人,卿南已经死了。南风不知道那些妃子是假传圣旨,如果无人告知,她永远也不知道,她若知道,也许就不会带着恨意离开。
南风重新回到榻上,关上了窗户,倚在墙上,双目空洞的望着前方。
她不敢再想起以前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场噩梦,她一度告诉自己,那个时候,是年少轻狂,不懂什么是爱,可她发现,到现在,她都无法走出心里那道坎,她恨他,也忘不了他。
她是南风,不是卿江之养女卿南,她是所谓的桃花村的村民,隐山破例收下的女弟子,玄弄口中的调皮鬼,她不是画流尊所爱之人,而是早在五年前就死去的卿南,她是那个只会做吃的和只会吃东西的小师妹。她应当听卫渊的话,去试着接受嘉原帝,慢慢地走出心里那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