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沉静的声音是什么,是烛火昏暗下,奶奶的木鱼声。我始终还会几句奶奶的低喃,虽然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可能是梵音。那时我敢更肯定的说,直到她走了,她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信。
南国的村子一般都会修建祠堂,供奉祖宗牌位,长夜明灯。可我出生的时候,已没了祖宗牌位和长夜明灯。祠堂显得老旧和破烂不堪,也曾一度被认为是危楼,没几年就会倒的。村民们也都相信,可能明年,这就是块空地了。他们谈论这就像是谈论个笑话一样。
可这祠堂一直没有倒,奶奶也一直会去祠堂,在三条腿的长凳及桌子旁坐下,开始念经,这一念便是半生。半生的草木枯荣,雪欺梅红,半生的景致都在祠堂里。直到她走了,没了经颂,没了梅红,也就没了祠堂。
除了祠堂,还有一个常去的地方,便是寺庙。不是因为它热闹,而是安静。在读初中,高中时候每当有些压力散之不去,我便喜欢独自来此。静静地和如来闲聊,和罗汉干瞪眼,玩一玩木鱼,每当那一声“笃”响回荡庙宇,不羁的心绪都会沉稳下来。如同穿越时空般,回到小时候,还能够听到礼佛诵经的声音。
相传西天有极乐,却不知道,极乐是在心里的。
紫京心里还怀揣着一个传言。传言谁能够在保淑塔下看到断桥残雪的奇景,便会遇到生命中的送伞人,传闻这份情有白蛇的庇护,忠贞无比,至死不渝。
这天在保淑塔下,紫京待了很久,就因为一个没来由的传言,就不顾风雪来到这,这一份笃信确实和某人有些相似。疾风卷携着乱雪,似抖动的不安分的珠帘,给西子湖匀上一层朦胧,给寒天增一点意境。紫京虽对景色没有追求,却也不由得看的出神。乱雪欺身,棕色的波浪卷上多了点点白色小花,她蜷缩而坐,像是孤独的新娘,她等了很久,却依旧没有人给她撑把伞。
“阿嚏,不行啊,这么睡着会感冒的!”山间寂寥,暗雪沉沉,以此方圆十里鸟兽寂无,更别提人影行踪了。紫京迷了去处,不知东西南北,只能沿着路走下去。
紫京唯一找到的地方,便是在梅山的这家奇怪的店。一开始是墙上莫名其妙的话语,然后是这里不讨人喜欢的老板,接着就是这家店奇怪的装饰,全是看不懂的数学计算推演公式和各式图标,在这浓墨重彩都书不尽的文化之地,选用数学形式来开这家店,也太奇怪了吧,难不成想把来这里的客人的脑袋都弄炸了?
“别看了,小妹妹,你看不懂的。”勺儿说道。
“瞎说,不就是高数公式么,一个饭店老板整这些神神叨叨的,勺儿哥,你说他脑子里怎么想的?”紫京问道,她确实被墙上的这些东西弄的头疼。
勺儿给她弄了碗姜汤,看着这犊子摇头道:“戮林怎么想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呀,他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赏识,比一个男人被一群女人喜欢,是更为难得的事情。虽然勺儿只是个厨子,但感觉告诉他,这个厨子也不平凡,但为何不平凡,紫京说不出来。估计就是这种信任吧,是的,就是信任。
“小妹妹,我说你怎么大雪天的,一个人来这儿呀?”
“这个别提了,我本来在保淑塔那看雪来着,一直没等到雪残,就灰心下山了,然后就……就认不得路,也不知道怎么就来到这里了。”紫京绝望的看了下屋外的雪,绝望的说道,“那个……勺儿哥,我能在这里呆一宿不?”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大雪天你要跑到保淑塔那去看雪残?”
被这么一问,紫京脸蛋通红,看着就像是感冒发烧一样,可吓坏了勺儿。紫京说没事儿,她来这里只是因为一个传言,传言谁能在保淑塔下看到断桥残雪的奇景,就会遇到命中的送伞人。这是有白娘娘法力庇护的。
听紫京说完,勺儿嘴里的姜汤差点喷出来。
“这种骗鬼鬼都不信的话,骗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绰绰有余了!”勺儿嘲笑道,“我在梅山从小到大,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话未说完,勺儿哈哈笑起来,虽然想忍住,可是……
“笑什么?”紫京不无好气的说道,“跟你这个厨子讲不清楚,哼!”
“看你年纪挺小的呀,怎么这么愁嫁?”
“不是这方面的事,”紫京脸色有些难看,愁云满面的,似是提起了什么伤心事,害得勺儿练练道歉。她慧心一笑,便把所有阴霾一扫而光。
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儿吧……勺儿暗自嘀咕一声,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竟没有停的意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勺儿给紫京用凳子拼了个床,然后用坐垫叠了个床垫,开足了暖气,这才离开。那晚店里的灯就一直亮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垠之海无尽黑夜中的灯塔,给人以最后一点温暖与安心。
那晚,她梦见了奶奶,梦见了她手中碎剪的黄纸,还有祠堂,还有低喃,还有线香——一切都是久违的感觉——还有红梅。若是能回到那个无忧虑的年纪,我想她会迫不及待吧。
当然也有噩梦,不然她怎么可能醒这么早呢!
冬天的夜晚好长。5点,连太阳和云彩都还未出来活动的时间里,紫京隐隐听到了敲钟的声音。晨钟?她想到了些什么,在这群山里隐隐坐落着一座千年古刹,声音便是从那传来的吧?
紫京对这一带不熟悉,在半年之前,她对杭城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只因为高考失利,才选择了这座城市——她原本打算去北京的,可现实是,命运似乎不打算让她远行。——紫京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与文化,虽然和老家相差无几,可总也存在差别的。——毕竟这里是南方,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南方。
她还没去过那座古刹,只是听过太多传说。所以此刻的钟声在她听来有邀请的意思,紫京想想都觉得兴奋。即将到来的黎明仍留存着神秘感,万籁无声却像是在静候她的到来,雪停了,夜空难得露出俏皮的星星,在这隐隐微光之下,她像个朝圣者行步于山间。——紫京并不觉得害怕,相反的,在这个时间点窥探夜的容颜,想想都觉得兴奋。
只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迎接她的是紧闭的漆红大门。山色廖森,乌鸟寂寞,紫京叹了口气,看着来时的一串脚印,还需要沿着这串脚印回去么……
她在山门前犹豫了好久,想着何去何从,有点点酸楚感。她忘记时间,忘记星辰褪去,天色泛蓝,忘记白昼正悄然而至,却不知何处起了一声乌啼,划破长天,惊扰清梦。她抬头看天,擦去眼角清泪,突然想起此行目的——今天应是不错的天气。
檐角的铜铃清脆了千年,不知有多少过客驻足聆听静默;木木森森,林林落落,光阴在山间穿梭留下时光剪影的碎片,却无法捡拾,也就只能看看罢。黎明白昼,浩日如炬,又或者黑云白闪,骤雨威压——也就只能看看吧,倘若真的看到断桥残雪,就真会出现撑伞人么?
想到这,紫京心里咯噔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怀疑所信之物。
她看着前面的塔,晨光中秀丽宛如袅袅婷婷的女子般,美的不可方物。铜铃清脆又时而呜咽,这声声诉诉呀,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紫京看到台阶上有个人身影萧索——来的路上有一串脚印,便是他的吧——他吸着烟,缓缓呼出,就跟叹息一样;他也是来看残雪的,紫京心里一阵欢喜,总算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
“嘿!你也是来看断桥残雪的么?”
那人并不理睬她。
“喂,你也相信那个传说么?”
风冷的尴尬的静止在那里。紫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拽,完全把她这样姿色还不错的美女当空气的人。
那个人眼睛死死盯着断桥,像是只要盯着,就能把雪融化了。紫京走进些,大体看清了那人模样——乱糟糟的头发如同干枯树杈,清瘦的脸颊给人以病样的感觉,整个人看着就是个颓废者,只是那隐隐泛红的剑眉星目,隐藏着爱意如同温暖月华,隐藏着恨如同雪狼獠牙,这一切无非就是一个惊心瞬间的掠影,下一刻,紫京除了感受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外,再无其他。
“老……老板,怎么是你?”紫京认出他来,就是那个蛋炒饭很难吃,不收钱还一堆臭规矩的老板,此刻却坐在风里。
他还是不说话,这样紫京无比尴尬。两个人同处保淑塔下,等同样的景有同样的信仰,这本身就挺令人欣喜,可若是那个人不愿搭理人,无疑就是热脸贴冷屁股了。
紫京心里越想越烦躁。干脆坐在石头上,不去理会别人。
“你知道么,在保淑塔下看到断桥残雪的奇景,会得到上天祝福的爱情,会遇到生命中的送伞人,会得到白娘子的祝福!”
“呵呵,你真傻,这种鬼话你也信!你知道么,伞是不能送的,不然不管上天怎么祝福你,都经不住雨打风吹……”——他隐隐泛红的眼睛里装着故事,想起些往事,甜蜜的伤心事,不能自拔。
有人说,人一旦开始沉溺过往,便无所谓现在未来,等死罢了。
天晴了。还真是一个好日子,清晨的空气干净的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阳光落下的轨迹,如薄纱在细细舞动,断桥上的雪如一条银链子反射阳光,竟如此耀眼,西湖银装素裹,璀璨的如同明珠般,目不能移。
紫京几乎快要哭出来。来杭城一年,此刻才知道哥哥留恋此地的理由。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断桥,雪从桥顶逐渐化开,渐渐露出深灰色的桥面,想必这就是断桥的由来。断桥不断,不断的是情丝呀,穿越时空而来。此景承载着的又何止是一个传言。
——紫京如是想着,不知言起于何处,何人所发呢?她的眼睛寻找着老板,可他已经走了。是错觉么?紫京又开始怀疑,只是塔下静躺着的烟蒂跟了无遗憾了一样。
——这般走了,也好,其实只是想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