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凤习雨的脉象已然平缓,恨铁不成钢道:“告诉你家主子,日后要是再这般糟蹋自个儿的身子,休想再叫我来!”
檀息淡淡一笑,熟络的回道:“方医师又不是不晓得我家娘娘的性子,奴婢们哪里劝得动,届时等娘娘醒了,还是劳烦方医师帮忙劝劝罢,方医师的话,我们娘娘一向听的!”
方墨轩挑眉,斜睨着檀息,摸不清情绪:“一直都说凤栖宫的檀息姑姑,是个人精,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檀息听他这般说,才悄悄的吁了一口气。她明白方墨轩已经默许了她的请求,这下回话也轻松了许多:“方医师谬赞了。”
方墨轩挑眉,愈发觉得这个檀息有意思了。他抬头瞅了一眼还在昏睡的凤习雨,摇头叹息:“都说宫里的人,成精了,可看看你家主子,不但没成了精,反倒是越来越笨了!这些年的粮食,真真是白养活了她!”
檀息苦笑一声,“不过是我家娘娘心善,不忍伤害无辜。那些人便以为主子好欺负,没了规矩,愈来愈猖狂了!”说到最后,意有所指,愤愤说道。
方默轩踱步走到桌前,提起笔,龙飞凤舞的写好药方,交给珠儿去抓药。尔后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悠悠道来。
“这后宫乌烟瘴气的,确实不适合她。若是有时间,让她来公主府坐坐,同昭阳聊聊天,便不会那般闷了!”
正说着,有宫人来报太医院有急事。方墨轩见凤习雨已无大碍,便吩咐檀息:“这些药拿去煎了,药按时辰吃着,我先走了,改天有时间,再好生劝你家主子,这事急不来。”
檀息点头,知晓凤习雨性子倔强,并非一两句就劝的过来,再加上现已深夜,太医院又有急事,便亲自将方默轩送到门口,目送他远去。
待方默轩走了,檀息给凤习雨喂下药,如方墨轩所说,她很快便醒来了。
凤习雨慢慢睁开眼睛,入眼便是熟悉的织金描花的笼纱帐,她心知自己已经回到了凤栖宫。
她迷迷糊糊的记得,自己刚到凤栖宫就倒了下去,这一睡,又不知过了多久。额角隐隐抽疼,她起身想坐起来,无奈浑身都使不上劲。
刚推门进来的檀息,掀开帐子,准备再给凤习雨喂药。见凤习雨醒了,惊喜的唤道:“娘娘!您终于醒了!”
说罢上前几步扶着她坐起,伸手拿过一旁的软枕,给她靠着。然后端过药,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吹吹,待温了,这才送到凤习雨的嘴边喂下:“方才方医师来看过了,这是给娘娘开的药。”
凤习雨将药如数喝完,用清水漱完口,苦着脸道:“他定是骂本宫了吧!”
檀息见凤习雨可怜巴巴的样子,忍禁不禁:“方医师这也是为了娘娘好,您不知道,方才可把奴婢吓坏了,生怕您有个万一,那样大的雨……”她惊觉自己矢言了,怕再引起凤习雨的伤心,赶紧住了嘴。
“奴婢炖了莲子粥,现下刚好,奴婢去给娘娘端过来。”她抬眼瞧凤习雨并未在意,便又转了话题。
凤习雨点头:“恩,你去吧。”
这时,正准备离去的檀息眼尖的看到凤习雨的腰侧空荡荡的,语气有些惊慌,“娘娘的铃铛呢?怎么……”
凤习雨腰侧的铃铛,是她白天的时候,大将军亲自去寻得的有着“银魅”之称的银箔,专门打制的铃铛,一直都不曾离开过身,这次出去了一趟,怎么就……
凤习雨,垂眸,“别问了,你且先下去吧。”
檀息张了张嘴,只好作罢。
凤习雨一个人坐在床上,想起她遇到那个人。
“我说,你这既然有求于我,那就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和我换啊!”
和她一样,喜欢大红色的华裳的男子,上扬的桃花眼里,满是痞气。
“这不是你珍贵的东西!哎!你堂堂一国之母,就拿这些身外之物来糊弄我么?这叫我情何以堪!”说着故意以手扶额,做哀怨状,“罢了,你给都给了,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分明一副张狂的语气,妖冶的容颜却做出一副小女子的模样,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是那人的真性情。
她被逗笑了。
这是这三年以来,她第一次如此开心的笑。
“这就对嘛!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的!年纪这般小就学的如此老成!叹叹叹!”
想到这里,她苦笑一声,在这个地方,她怎么还能无忧无虑的笑的出口?
她将头转向窗外,已经傍晚,雨后的晚霞分外绚烂,她不由得看的入迷了。
像极了她刚进宫的那天傍晚,也是这样绚烂迷人的晚霞。她原以为,只要嫁给他,两个人可以在一起,什么都会过去,都会好。
却不想,他会在与她举行大婚典礼的同一天,迎娶莫瑜华,那个他心心念着的女子。也就是他的嫂嫂,昔日的太子妃。
她都快要忘了,她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从朝堂之上走到了祭坛,最后再回到凤栖宫的。她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凤床上,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明。
等宫人推门进来,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她惊觉,大喜之夜,他留她一人,独守空房。
帝后新婚之夜,皇帝扔下皇后,去了贵妃娘娘的寝宫,传出去,将会是一段佳话,还是笑话。
她慢慢掀掉火红的盖头,伸手细细触摸着上面的龙凤呈祥,心里一片酸楚。桌子上的合衾酒,早已冰凉,一旁的红烛上面,凝满了蜡油,它也在为她哭泣么?
不是都说,红烛高照到天明,夫妻白首活到老么?可是与她携手的那个人,连人影,都不找不到,手都位执,何来的天荒地老?
她努力压下心底的苦楚,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拿出自己认为最雍容华贵的气度,向建宁宫走去。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大昭国的皇后,虽然皇上没有同她洞房,但,那又怎样?她依旧是他皇后,是同他一起上过祭天坛的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不同于莫锦瑜,名不正言不顺,永远处于尴尬的地位。嫂嫂?这可是乱伦啊!
可是,在看到他们郎情妾意的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坚持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廉价。
太后偏心她,为挽回她做皇后的颜面,便以失礼为由头,命瑜贵妃跪在建宁宫门前思过,给她出气。
太后哪里知道,她是好心帮了倒忙,这样做,只会让皇子玄更加厌恶她。她永远记得,皇子玄抱起晕倒在地的莫瑜华时,那双凤眸中那慑人的杀气。
“要是瑜儿有什么不测,朕绝不放过你!”
她盯着那人吐出刀子般,绝情话语的薄唇,不禁哈哈大笑。
你怎么知道,你的瑜贵妃不是装晕?你怎么知道,为了嫁给你,我就一定是百般算计?你既这般恨我,为何还要娶我?为何在给我希望之后,又让我绝望?
现在想来,皇子玄从一开始就告诉她自己,要看清自己的身份,可惜如此简单的道理,她到如今才懂了。
可笑的是她当时还心存幻想,以为只要她努力,就一定会把他的心捂热,到底是她天真了。有些人的心,根本就是捂不热的。
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凤习雨感觉脸上冰冷一片,伸手一摸,竟然哭了么?她也不知道,今日,为何会想起这些,早就被她尘封的记忆。
大抵是觉得,无望了吧。
凤习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将头转向一旁的檀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檀息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回禀道,“尚未到寅时。”
尚未寅时?如此那人也该还没有上朝,只是不知今日朝堂之上,又会有谁来参爹爹一本?凤习雨嘴角微扬,勾起一抹讽刺。
昨日她偷偷出宫去将军府看了一眼,府里的男丁都入了天牢,女眷们被困在府里不得走动。母亲说,如今皇帝来势汹汹,怕是一心想要杀鸡儆猴,将散落的大权全部都夺回来才是。以往同父亲交好的同僚们,即便有心,也无奈使不上力气,将军府……倒了。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母亲苍老的样子,凤习雨深吸一口气,手下不觉用力,金线织就的凤凰于飞的锦被皱起一团,“檀息,研墨!”
“这个时候,娘娘要奴婢研墨作什么?”檀息诧异问道。
凤习雨苦笑一声,“皇上早就忌讳父亲功高震主,如今自然不会轻饶了父亲去,本宫要赶在皇上上朝之前,给昔日与父亲交好的大人们各休书一封,好让他们先拖住皇上,然后我们再慢慢想法子,看如何能够保父亲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