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尊身边的并蒂白莲将随同小主同往天界,不消半日整个晋水宫无人不知,暗自羡慕不已的同时,也自知抵不过仙气的侵蚀。并蒂白莲本就是仙胎,虽未成性,但也不是如红鲤这种苦修三百年能及得上的。有的时候,后天努力只会越加凸显出先天优势。
伊仙大人的原意只是掩人耳目下凡间一趟,哪想会被蛇尊晾了半年之久,虽然心中恼怒巴不得将晋水宫夷为平地,但若是撕破脸打起来,就算是倚着天界伊仙的品阶也是讨不得半分好,更何况晋水宫中暗藏妖奴数万。因此在得知“包袱”中再添一朵并蒂白莲时,伊仙大人除去脸色有些阴沉外,并未说半个不字,她满心所想的就是蛇尊早点放小主离去。
而并蒂白莲天资优越,纵使情势所迫也挡不住姐姐阿左的自高自傲,面上虽装作一副甘愿臣服的模样,实则早已心中积怨颇深,日日夜夜期盼着有翻身之日。如今得知尊上有意安排姐妹二人同往天界,姐姐阿左惊喜非常,满心只想着入了天界如何如何,却是不曾想过,蛇尊为何这般安排。
妹妹阿右说蛇尊仁德,但心知肚明,蛇尊再是仁德,如今也是堕入妖道,妖之一道,便是邪道。
此中真相只怕只有尚沉浸在喜悦中的阿左看不透。
眼看着小主即将入天界,一众小妖精怪们头一次壮着胆上门道贺,有看在蛇尊面上虚情假意的,也有真的向往羡慕天真无知的,让的一旁恹恹欲睡的桃花看透众生百相。
小主秦衣的态度很是平静,她本就不是个扭捏拖沓性子,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再反悔,只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怨恨,对着谁都好似脸上降了一层霜,闹得周身小妖不敢靠近一步。桃花与小主尚还在冷战中,实在承受不住那刺骨的寒气,躲得远远的但偏偏哪里都能看见她的影子。
对于所安排的那朵双生白莲花,小主秦衣若非心有芥蒂,原意是让身边的桃花随行,倒不是说这整日就知睡觉的桃花妖如何忠心能干,只是既然要安排身边服侍的人,与其选那一对一无所知的姐妹花,还不让选会讲故事会逗人笑的桃花妖。
桃花算算日子,小主已经有十几日没有搭理过她,原先是偷懒混日子,巴不得小主不管,现在端茶倒水,擦桌扫地,凡是桃花能想到的可以刷存在感的事情,就是弯腰捡只簪子,都动用了法力,脚下生风冲了过去,深怕慢人一步被别人捡了去。
小主秦衣本欲梳发,见她一改以往的插科打诨,变得殷勤无比,怔了怔,但让桃花失望的,她直接放下手中木梳,起身走了,留给桃花一个决然冷漠的背景。
桃花失落了一会,并没有打退堂鼓,紧跟着进了药房。
小主为神农一族的巫女,雌黄药理之术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自从出了制毒一事,蛇尊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小主不得再碰什么花草虫蚁,但在院中每一个角落都安排了小妖监管,不是监管小主碰院中的灵草灵药,而是监管那些灵草灵药碰小主。
原本物财丰富的药房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些制药的用具,小主秦衣便坐在窗边一件一件的擦拭,动作轻柔,表情认真,让的一旁的桃花恨不得学会变形术变成一只木碗与小主来个深情对望。
擦完木碗擦陶罐,擦完陶罐擦银匙,擦完一轮又从头擦起,反正就是视身旁人为无物。
待小主擦到第四遍,桃花累了,觉得两人这样实在是傻的可以,便出声打破沉寂,试探道:“小主,是否喜欢蛇尊?”
擦木碗的手一顿,小主秦衣面色不动,仿佛没听到,又开始擦第五遍,桃花头痛,干脆大起胆来,道:“小主,桃花不知道小主误会了什么,桃花只想说,二十年前桃花若非尊上所救,早就变成枯木一截。尊上于桃花而言有再造之恩,桃花无以为报,只有舍了这条性命。至于其他的心思,桃花是万万不敢有的。桃花再愚笨,也有自知之明。再说桃花蒲柳之姿,就算是入得了尊上的眼,那也是闲暇之余的玩物罢了。与其作为玩过之后就弃之如敝屣的玩物,桃花还不如拼了这条性命为尊上多做些事。”
桃花说的诚恳,句句肺腑,与平日任何敷衍应对都不同,每一个字都是心中所想。
蛇尊救她性命,赐她又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处处护她周全,更是偏袒之心从未掩藏,虽然时不时戏耍弄得她狼狈不堪,但这些在她的眼中更像无伤大雅的玩闹,从未放在心上过。
失忆时的桃花醒来后曾一度自暴自弃过,觉得生无可恋,因此之后梦中记忆对她而言就犹如久旱逢甘霖。她有阿妹与阿父,虽然不知道是谁,长什么样子,但这就好比在暗无天日中给她点燃了一盏灯,引得那孤寂的灵魂不断追随。
自从桃花决定要寻找过去,便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她要知道她的阿妹是谁,她要找到狐妖“清羽”为阿妹复仇,她要找到阿父不论生死,她还想回到出生的地方,想知道她是否还有亲人,是否有仇人有朋友,是否成亲,是否有喜欢的人,这些她统统想要知道想要找回来。
她真的很想对小主叫一句,小主你看,我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哪里有空抢你的蛇尊。
斜阳西下,侧身坐在窗边的素衣女子罩在一片暖红中,给那清丽的容颜平添几分艳色,但依然神色寡淡平静,一双情眸无波无纹,好如浑然不觉,让得桃花捉摸不透。
桃花初来时也甚是担忧过一阵,倒不是担忧主仆二人难以相处,而是听闻小主秦衣身边换过不少妖奴,皆是被蛇尊以各种或大或小的理由除去,非死即伤。但不想逐渐蛇尊偏袒之意众人皆知,红鲤处处为难,低阶小妖各种讨好巴结,无不让的桃花受宠若惊。
小主秦衣虽禁足在院中,性情清冷淡漠,对外界之事甚少上心,但有些事难免还是有所察觉。桃花也有过推却,但发觉效果甚微便也就无可奈何了,小主秦衣知道多少,心中如何想,她原本并没在意,毕竟最初也如大多数人所想一样,小主秦衣与蛇尊之间间隙之深犹如万丈沟壑,又怎么会去关心蛇尊突然宠幸何人。
但随着相处时日渐长,桃花才知表象所见并非全部真实,小主秦衣对于蛇尊的心思是何种,一看便猜得出来,只不过从没人往那方面想罢了。
小主秦衣依旧摆弄着手中物件,毫无回应的意思,将桃花晾在一边不加理睬。桃花无奈,只能再接再厉,带着几分哀求道:“小主,桃花自诩并不愚笨,有几分聪慧,尊上有意偏袒只不过是看在桃花尚还有几分用处罢了。如今所得皆是尊上所施舍,桃花日日忧心害怕做错一件事惹得尊上不满,将一切都收回去。至于其他,桃花满心只想着如何才能不被尊上与小主舍弃,哪还敢有胆子觊觎什么。若如小主依旧不信,那桃花也没有办法,这就去向尊上请辞,永不再出现在小主与尊上面前。”
说到最后,桃花有些犹豫,她若就此发个毒誓,是否效果更好一些。
便就再她纠结之时,一言不发的小主秦衣终于有所动容,停下手中动作,沉静了一会,便开口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素颜女子面色非常平静,语调也是平整,带着几分不得不被迫面对心思被人猜中,却无力而为的苦涩。
桃花一怔,这回没有再像以往一样故意闪躲而转移话题,老实道:“若说具体何时,桃花也记不清了,只是总有一分猜测,却不敢断定。直到前几日小主让人将尊上赠与小主的那些东西扔了,才......”
后面的话,有些不好说透,桃花便住了嘴。事实上桃花想起,第一次想要把玩那把桃花骨扇时,小主神色慌乱,遮遮掩掩,随便寻了一件小事将她打发。然后桃花得知那把桃花骨扇是蛇尊所赠与的,就心中猜到七七八八了,只是这毕竟是主子之间的事,她从未放在心上。
小主秦衣闻言,侧头有意看她一眼,见她低眉顺耳,颇是小心谨慎,突然觉得心中那些触碰不得的地方隐隐刺痛,也可笑她自诩隐藏极深,面色便又苦了几分,暗自笑道:“才如何?初见白蛇之时,由于年少无知一时之间惊为天人,若非如此,你以为我哪来的胆量敢不顾祖训,将白蛇偷渡进谷中?神农谷闭目塞听,世世代代守着山谷画地为牢,而我在遇见白蛇之前,从未见过除去身边族人以外的人。呵,也是我傻,竟然没有发现身边女婢早已对白蛇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三界怕是皆知白蛇恩将仇报,打伤我族人,偷取圣药,却不知是我太过纵容身边女婢。女婢偷得令牌潜入禁地拿走圣药,以此讨得白蛇欢心。白蛇以为女婢是得我命令赠药,也没有怀疑将圣药食下。后来此事败露,白蛇逃走,女婢也被处死,祖父大怒,虽知此事与我无关,但为了给族人一个交代,不得不将我囚入牢中。祖父此举只为得保我一命,不想白蛇误会,才弄得现在这般下场。”
桃花意想不到小主秦衣突然说这些,一时竟是呆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幸而小主秦衣也不需要她的回应,继续道:“上回是我天真了,那白蛇神通广大,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黑芩子是我无意间发现,至于从何而来不得而知。”
小主秦衣如此善解人意,反而让的桃花受宠若惊,原本一肚子解释的话都没了发挥的余地,她也就乐于此事就此掀过。但说了这么多,却无一句就桃花之前掏心掏肺之言做出表态,不免有些怕她还是心有芥蒂,但又觉得总是纠结不放,容易引得小主秦衣厌烦。
她如今肯开口说话,桃花已是松了口气,断不敢再说错话将好不容易缓和的主仆关系弄僵,便道:“多谢小主体恤。至于院中找到‘黑芩子’之事,红鲤姑姑已经着手在查,小主不必担心。”
哪知小主秦衣闻言,冷笑出声,道:“查?你指的查不会是逼打成招吧?”
桃花心知上一次院中红鲤逼问的经过小主皆看到了,再加上也曾听闻过红鲤的手段,对红鲤一直心有厌恶,误会也是在所难免,道:“小主误会了,此事关乎小主安危,红鲤姑姑再不知轻重也不敢妄为。既然是要查,自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小主秦衣对于红鲤的为人做事其实大多数都是从桃花处猜测,看得出桃花对红鲤一直有意刁难而处处忍让,也不在意她指出红鲤做事不知轻重这等气闷的话,问道:“那有查出什么吗?”
素衣女子一双清眸平静无波,看着桃花,对所查之事表示好奇,那事不关己的模样让的桃花哭笑不得。制毒之事闹得整个晋水宫都不得安宁,偏偏当事人不自知此事之恶劣,仿佛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查是查出来了,但是桃花却没有说,而是用其他的话一带而过,小主秦衣也知自己还在禁足中,就算不禁足,身边人也不会与她说道那些与她无关的外事,因为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小主秦衣这只笼中雀,只需要老老实实呆在笼子里就行了。
主仆二人有意不再提起之前的事情,好如什么也没有发生。小主秦衣不追问桃花与蛇尊之间的关系,而桃花也忘了小主秦衣将蛇尊赠与的物件扔掉之事,两人如往常一般,又开始一个人讲故事,一个人听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