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康一十九年,冬季。
“呼——”
凌冽的寒风刮乱了琅锦枝面前的账簿,昏暗的烛光映得她面色蜡黄,明明已经怀有身孕六个月有余,她却依然不眠不休的翻着家中大大小小的店铺账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拢了拢披在身后的雪白妆缎狐肷褶子大氅。
屋内四个一等丫鬟不敢怠慢的守在琅锦枝身旁,两个举蜡烛,一个替她磨墨,另一人负责端送热水跟糕点,不时的为她添上热水。
“吱呀。”房门轻启,一面如冠玉气宇轩昂的男子侧身进了屋来,拍掉裘皮大衣上飘落的雪片,轻轻将外套褪去,递给其中一个丫鬟。
“夫人,今年的冬天是风临国近十年来最冷的,为夫命下人给你多加些碳,免得冻坏了身子。”陆瑾走至琅锦枝身后,温柔的将她抱入怀中,温热的大手抚上了琅锦枝隆起的小腹。
琅锦枝“咯咯”一笑,却并没有停下翻账簿的动作,柔声道:“老爷,碳烧的太多,对孩子不好。”
闻言,陆瑾脸色蓦地一沉,紧蹙着眉望着琅锦枝道:“夫人,是不是对我心寒了?”
琅锦枝微微一怔,继而摇头,涩笑不语。
心寒?她有那个资格吗?自她嫁入陆家,她的丈夫陆瑾便外出行商,整整一年没有回来,一年之后带了四个如花美娟归来,当晚便纳了她们作为妾室。
在陆瑾外出行商的这段时间,家中大大小小的店铺都由她一手打理,日后更是交付于她,或许是因为她打理有方,陆瑾心存愧疚的在她房中待了两个晚上。
终于在他们成亲第四个年头,让她怀有身孕,不至于被陆家以七出之名休了。
这样的夫君,已经让她没有心了,她只求生下腹中的孩子,平淡的度过一生。
见琅锦枝没有说话,陆瑾幽幽的叹了口气,冲那端茶送水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即端上一杯热茶,递向琅锦枝。
琅锦枝轻轻摇头,笑道:“老爷,您莫是忘了,怀有身孕的女人是不能多饮茶水的。”
虽然她语调温软,却也拒绝的干脆,令陆瑾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愧的恨不得钻到地缝儿里去。
端茶的丫鬟见状,笑盈盈的解围道:“夫人,少量饮茶对您跟孩子也有好处,这可是老爷亲自为您沏好的热茶,您就喝一口吧。”
陆瑾闻言,亦是点头,讨好道:“夫人,你就喝了吧,这也是为夫对你的一番诚意。”
琅锦枝有些诧异的看向陆瑾,四年了,整整四年了,陆瑾何曾用这番语气对她讲过话?以往最常说的都是她骗婚于他,仗着曾经长辈的几句玩笑,就赖在他们陆家,如今怎么来讨好她的?
下意识的她接过了那杯茶,小小的呷了一口,甘甜的苦味顺着她的舌尖蔓延至喉咙,令她萌生了一种苦尽甘来的错觉,如果陆瑾以后都能如此,或许她那已经死了的心也会活过来。
陆瑾见她喝下了茶,微微松了口气,那深邃的眸子蒙上一层阴霾,试探性的开口道:“夫人,不如我们早点歇息吧。”
琅锦枝看了看桌上的账簿,又看了看陆瑾,轻轻点了点头。
四个丫鬟纷纷掩唇偷笑,相继离开了屋子。
一时之间,偌大的屋内只剩下琅锦枝与陆瑾两人,伴着跳跃的烛火,静静的坐在床前。
“听说前几日,夫人得到了一块质地极好的满绿翡翠,恰逢明日是十四王爷的寿诞,我们不如借花献佛,献给王爷做寿礼可好?”陆瑾小心翼翼的替琅锦枝褪去大氅,见琅锦枝面上无异,心中顿感熨帖。
瞧见陆瑾如此动作的琅锦枝,只觉心底一凉,怪不得他会来找她,原来只是为了这块玉!
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石终究是比他们夫妻的情分要重得多!
琅锦枝故作淡定的垂着头解开自己身上的繁物,轻声道:“这玉还未养好,现在送给王爷委实有些可惜,妾身打算将它在身边养上十年,这物件便可价值翻倍,至于十四王爷的寿礼,妾身早有安排,明日就命账房送至老爷房中。”
“夫人的意思是,不肯将玉交给为夫?”陆瑾神色一暗,阴沉的脸上瞧不出悲喜。
“老爷不是说这玉是要送给十四王爷做寿礼的么?”琅锦枝轻轻转过头去,淡漠的看着陆瑾。
只见陆瑾瞳芯微漾,蓦地抬手狠狠地给了琅锦枝一记耳光。
“啪!”清脆的巴掌声彻底击碎了琅锦枝对陆瑾的夫妻情分,她倔强的昂起头来,注视着她的夫君,极力掩去眸底的幽怨,本以为这么多年的历练,她已经心如死灰,没想到这一刻她还是会觉得心疼,不仅心疼,就连她的小腹都在隐隐作痛。
不、不好!
琅锦枝牟得低下头来,看到血水殷出亵裤,小腹由方才的隐隐作痛化为剧烈绞痛,身下的血水越来越多,流的满地都是。
她惊恐的瞪大了眸子,想到方才陆瑾命人地给她的那杯茶,猛的抬头对上了陆瑾漠然的双眼。
“老爷,你好狠的心呐!”几乎是从齿间迸出这几个字来,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栗。
陆瑾静静的退至一旁,冷着嗓音道:“从你骗婚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此生我必负你!”
我必负你!好狠心的一句话,泪水肆无忌惮的滑落眼眶,她痛的几乎要昏厥过去。
琅锦枝疼痛难忍的捂住了肚子,想到在她腹中的孩儿正一点一点的化作血水,她便恨得咬紧了牙,怒喝道:“你容不下我,为何还容不下你的亲生骨肉!”
孩子是无辜的,她的孩子是无辜的!
琅锦枝痛苦的蜷缩在地,冷汗浸湿了她的亵衣,为何陆瑾他就连他的亲生骨骨肉都不放过!
“说,满绿翡翠在哪儿?!”陆瑾冷眼睨着琅锦枝,阴冷的眸中闪过一抹焦虑。
“咳…我不知道!”琅锦枝愤恨的瞪着陆瑾,铜铃般大小的眼眸近乎瞋裂。
“老爷,你何必跟这个贱人多费唇舌!”话语恶毒,嗓音却是极其温柔,只见一抹俏丽的身影拉开了房门,走道陆瑾身旁,轻轻依偎至他的怀中。
陆瑾宠溺的望着怀中的女子,笑的温柔,“玉儿。”
玉儿?!琅锦枝困惑的看向那名女子,先是一怔,而后笑的凄凉,想通了,她都想通了,怪不得陆瑾会说她骗婚,原来当年陆瑾看中的是她的庶妹琅锦玉!
她早该想到的,当初她跟琅锦玉一起出现在陆瑾眼前,陆瑾已经有了选择,只有她被蒙在鼓里,想来陆瑾后来纳进门来的四个姨娘,总有一处的模样跟琅锦玉相像,她却迟钝的未曾察觉!可笑啊,可笑她空有行商的天赋,却没有商人的狡诈,没有看穿陆瑾真正的心思!
“姐姐,”琅锦玉盈盈一笑,故作天真的望着琅锦枝,“今儿个老爷赏你的那杯茶,是混了砒霜的红花茶,反正你也是将死之人,不如就把满绿翡翠的下落,告之老爷,也好给老爷心中留下一个念想。”
呵呵,方才还叫她贱人,如今为了翡翠又唤她姐姐了…琅锦枝大口的喘息,偶尔从喉咙中发出阵阵冷笑。
见琅锦枝不肯说,琅锦玉逐渐没了耐性,冷不防的抬脚,踹上了琅锦枝的肚子,尖声叫道:“贱人,你把翡翠藏哪儿了?!”之前自己跟陆瑾把家中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那块翡翠,一定是被琅锦枝藏起来了!
琅锦枝紧咬牙关,倔强的瞪着琅锦玉,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心口,其实那翡翠一直都被她佩戴在身上,为的就是养好它,没想到,她辛辛苦苦寻到的这块翡翠却成为了她的催命符,既然琅锦玉跟陆瑾想要,她就宁愿毁了它也不让他们如愿以偿!
趁琅锦玉踢打她之际,她一把将那翡翠从颈上扯了下来,温度一点一点的抽离她的身体,她本想将那块翡翠敲碎,用尽全力抬起手却终究没有砸下去,手臂停在半空中,身子猛的一颤,大口的鲜血顺着口鼻涌出,恶寒袭上心头,她两眼一闭,便再无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