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漫长的漂浮等待的过程中,海水夺去了我的意识,睁不开迷茫的双目。一双沧桑枯瘦的手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我试图将它握住,似乎握住了,又好像没有。我还能看见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却想不起那是张什么样的面孔。这个身影仿佛跟了我一路,又仿佛我才是追赶者。我想,那真是个失败的幻觉,时远时近,时明时暗,却始终无法瞧得清楚。
“喂!醒醒!”
有人叫我醒一醒,所以我便醒了,届时看到玄逸没收住手两巴掌拍在我的脸颊,我顺势咬了他一口,他比我疼。
我所躺的地方仍属黑暗中,只觉得地面在不停的起伏晃动,我往前伸了伸手,握住了一根竖立的铁棍。我觉得不对劲:“怎么回事?我们在船上?”
玄逸掏出火折子,却点不起来。但身为道士他还是懂些法咒的,一团蔚蓝之火很快在他的掌心升起,我勉强能看见一些外物。可我一想起宫月在洛阳仙宫墓里所升起的照明之火时,便开始惊愕,玄逸掌中的浅弱蓝色居然会是一团火!
玄逸一脸无奈:“我们不仅在船上,还在笼子里。”
我说:“你看能不能在这里找点油出来,给你手上那玩意儿浇一浇?”
玄逸意识到自己被我揶揄,很不服气,立马朝掌心输了几把力,火苗有了点出息,长了不少,却很快又蜷缩回原形。他说:“我,我们道士天生怕水,方才海里那一遭耗损了我不少功力,我平时很厉害的!”
“老兄,打黑龙门牙的好像是我吧?要不是你绑的这根破绳子,我都砍到它脑袋了!”我把手上的千结绳用力一扯,将火苗拉近些。
“要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早就给它塞牙缝了!”
我踢他:“把绳子解开!”
“偏不!”
千结绳在我这儿印象不太好,碰上它一次我就倒霉一次,所以连带着我对整个蜀山都非常不满,我都开始盘算多少柴能烧平他们的山庄。正打算用武力解决问题,铁笼外出现一团火光,由远及近,正好将红艳的脸颊清楚呈现。
那一瞬间,我好像知道自己正在什么地方。
忘川河,阴间与阳间的交汇所在,走完这条河的路程,就到了黑暗的尽头。但还有个不属于阴阳的地域,被世人所遗弃的地方,万妖所在,魑魅魍魉纵横。渡到忘川河对岸,就是魔界。
红艳将梅花折扇启了又叠,叠了又启:“容大小姐在我这鄙陋之地,睡得可还安稳?”
本女侠有大半年没睡过好觉,火气旺了三层,又被劣势处境浇灭了两层:“你又想玩什么花样?红艳,是你说的,我本是无辜之人,十九已经不在我身边,我又是哪里得罪了你们魔界?”
红艳墨眉一挑,婀娜身姿微微上前凑了几分:“真叫人意外,原来你都知道。”
我说:“知道什么?知道我是你们魔君的师姐么?像我这么尊贵的身份,你是不是该好好招待我,而不是锁在狭小的铁笼子里?”
她说:“小丫头,你是在与妖为伍么?你不是最恨别人论你为妖孽,千方百计寻找魂魄起死回生的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不用你提醒!”
船只进入狭窄的通道,夹在石壁间缓缓而行。玄逸总躲在我身后,怎么也甩不掉,真不知道他为元姬挡我鞭子时的英雄气概去了哪里。同样我也不知道,会站在我身前的那人,去了哪里。
凭借那团不算火焰的火焰,依稀能看见石壁上雕刻的壁画,魔界道路上的古老印记,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用这种宏伟的方式呈现给我们,将我在十九等于魔君的困顿中解救出来。
那时候的人长相特别,有的三头六臂,有的三眼四鼻,以兽皮为衣,打猎为生。我在笼子边缘,正好能抚摸到他们锐利的弓箭。彼时麒麟尚存,麒麟角解百毒治百病,在岁月长河里,一个个被屠杀殆尽。寥寥无几的幸存者中,终有一个不一样的麒麟,借助远古蛮荒的通天神力,带领族群开始向人类报复反击。战火延续了数百年,人族险些被屠杀殆尽,幸而有位聪慧的青年与天界应龙结识,神龙怜悯众生,神龙之力与黑魔麒麟交战东海。
我摸索到了壁画的终点,却看不到故事的尽头。只有熊熊烈火与袅袅青烟混沌在海洋之上,水火朦胧间有只哀伤的眼睛,落下了麒麟一族的最后一滴泪水。
以前在容家堡的时候,授业长老就信誓旦旦地跟我们这些小辈们说过:“麒麟角罕见珍贵,除了昆仑瑶池清莲腹里的那只,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麒麟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也开始喜欢回忆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可是老爹说,人一旦开始回忆,便意味着美好之物即将逝去,就像走到了生命的最底层,一只脚,已踏进地狱。
红艳靠着铁笼,冬日里依旧摇着扇子,她说:“没有一个妖不贪恋阳光,这里没有光亮,却是我们要守护的地方。我们需要借用你的神女之力将沉睡在长生剑中的灵力唤醒,从而为魔界做更多事。”她在不会衰老的容颜上永远不会忘掉挑衅的微笑:“快到岸了呢,让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情。请容大小姐光临魔界的那位,是魔君。”
我紧握已久的拳头真想朝她脑勺丢过去,为了制止这个冲动的想法,我只好将拳头握得更紧:“你们妖魔都认为自己比旁人聪明,又岂知愚弄旁人的同时,不会被他人所愚弄?”
她笑得更艳:“所以呀,要在命数被愚弄之前便把命盘搅乱,混沌六界,分不清楚才好呢。烈日灼热,有些花儿还偏生不往阴处去,无辜二字,又说给谁听呢?”
我说:“长生剑在宫月那,你没本事拿走。”
“你是说宫家庄的那位?”蓝浅擦过红艳左肩,将腐朽的剑扔到我的脚下。
蓝浅告诉我:“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