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泽此番是代容家接下蓬莱的喜帖,贺一贺青冢仙君与紫檀仙子的大喜。他一听说书仙老人派了徒弟来讨酒,就估摸着会是我们,于是问了桑葵住址,一路腹热心煎啪啪地赶过来,结果跨门槛的时候听到了这么一句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我跟他澄清:“三哥你这么花心,小妹我再不专情些怎么对得起咱们容家的十八代祖宗?我跟宫沿铁板钉钉的娃娃亲,十个巴掌都拆不散。”
宫月埋头喝茶,容泽理亏干笑了一阵,转话问我:“十九呢?怎么不见他抱蚕丝琴的影子?”
我跟宫月对望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容泽提起茶壶自酌了一杯,咕咕下肚,长长叹气:“容八你不会想喝青冢仙君的喜酒,所以让十九一个人去找魂魄了吧?你能再没有人性一点吗?忒不像话,难怪他不叫你师姐。”
我愕然,苦闷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十九他……”
“你就知道欺负十九,为了一碗阳春面让七岁的十九师弟城东城西的跑,我记得这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做的事情。”
“那时我……”
“也不知是哪个姑娘没带银子就出门,看上一幅山河行舟图二话没说抢了回家,让牙都没换齐的十九师弟背了黑锅。”
“那时候……”
容泽一拍脑门:“哎呀,时候不早了,待明晚开宴后我再好好同你清算清算,为兄先告辞了,不必送。”容泽这厮雷厉风行,说走就走,带着满身风火。
我正郁闷中,宫月却发出伤耳的憋笑声,我没好气的瞪他:“你笑什么?”
他说:“没什么,只是猜测,这肯定是他人生中最卑躬屈膝的八年,却是漫长岁月里难得的快乐。”
我说:“看不懂你了,成天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他微微偏唇道:“你又何时看懂过我了呢?”
“等我有空就来研究你,早晚把你研究得通透。”我小声咀嚼着,又捧过腮帮问他:“敢不敢听我讲一个大胆的提议?”
他也支了下巴靠过来,谦和一笑:“不外乎擅闯镇妖海底,从你脑袋里出来的法子,我还是不听了。”
我一拍桌子跳起来,一口气溜溜说完:“青冢仙君大婚昭夜为人师表必然出席婚宴受徒弟的拜礼镇妖海底的守卫也就松懈我们进入海底也就轻而易举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宫月诚恳点头:“婚宴是个契机,进去倒是容易,但你怎么不想想我们该怎么出来呢?”
我说:“如果把安然仙姑故事里的那只九尾妖狐唤醒呢?能有几成胜算?”
宫月用他的指骨当头给了我三颗暴栗,他说:“赶紧醒醒脑,歪念头也是你能动的吗?放九尾妖狐出世是想让生灵涂炭,继而让天雷劈死你?不怕遭天谴啊?”
我绝望地瘫痪在桌上。
宫月把修复的长生剑缓缓插回剑鞘,用剑柄挑着我散架的骨头,要我坐正起来,他说:“非去不可的话,就陪你走一趟吧。”
我原地满血复活,感激涕零:“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蓬莱喜宴将在次日黄昏开席,那日宫月很早就打起了瞌睡,说是要养精蓄锐,于是跟我拌了几句嘴后便回房沉沉入睡。我数了会儿蜡油滴落的次数,趴到**帐翘着二郎腿,辗转几下,枕着两肱盯着**盖发呆。
镇妖海底怎么进怎么出,我都想过。进不去,是因为有昭夜和蓬莱仙兵的镇守,只许妖魔鬼怪入内,绝不会放行于人类,但青冢仙君与紫檀仙子的仙婚却是场及时雨,昭夜固然喜静也不得不去宴席上露个脸,而这段时间已足够我们闯入镇妖海底。至于怎么出,其实人类想要出来并不难,镇妖海底本就镇妖所用,镇不住人,但恰恰因为它镇妖,所以海底妖魔集群,人类生还就变得万分渺茫。总之,人要进去,是神仙的为难;人要出来,是妖魔的为难。
我想过了,到时候逃不出魑魅魍魉包围袭击的话,还有仙冥镜吞噬掉它们,在镜子反噬殆尽之前,总能杀出条通畅的路来。至少这样,不会徒增死亡,因为我本就没有活着,也就没有所谓的牺牲。
我很惜命,但若是这样死去,我也觉得挺好。
我盯着**盖太久,于是朝右侧了个头,想再找个不会动的东西盯上几个时辰。
我果然找到了一个值得我盯着看的东西,烛火照得最亮的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手,那只手握成拳头,指骨分外清晰。而我,正愣愣地盯着那只手的主人。
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我居然在深更半夜,**榻的七步之遥处看到了十九!
我扶额晃了几下脑,喃喃道:“又眼花了又眼花了,是因为明天赴死的准备太害怕了吗?”
我正讷然着,眼前的幻影信步掠身而来,竟把我拥入怀中,将我牢牢地抱住。我真切的听到一颗炙热心脏的跳动,与丝丝微妙的喘息声。我刚要动弹,那双手却紧了紧力道。
吻着我侧脸的胸膛起伏得剧烈,像是害怕,又像是情绪激动。我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十九,是活着回来了吗?”
他将脸颊埋向我的脖颈,良久都没有说话,我听到抽泣的声音。
我的鼻子一酸,眼睛却掉不出东西来,酸楚道:“以后要听师姐的,我叫你往西,你不许再往东;我叫你回长安,你就不能去洛阳;我叫你乖乖呆着,你就不能以身犯险。危险的事情不能做,受伤了要及时告诉我,就算要死了,也要提前跟我说……”
他默声半响,在我耳边吐出轻柔的声音:“阿容,我要走了。”
我说:“嗯,找个房间好好处理伤口,好好睡一觉,待明天黄昏的时候,再好好吃一顿。”
他将我抱得更紧,低哑道:“不是的阿容,我,是要离开了。”
我刚要合拢的眼睛立马张得雪亮:“是找到生父生母了吗?突然就要离开。”
他将下颚抵在我的脑额,犹豫似的点了点头:“对,对!所以,我和你的时间就要到此为止了。请相信,你一定要相信,如果还有时间,我绝不会离开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