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宫月的话来说,一个人离开两天还不回来,最好的解释是她不想回来。
无残知道我们要去蓬莱,她想归队也会自觉去蓬莱寻我们,若不想归队,那也是她的选择。想到这里,我就没心没肺地收拾起了行礼。
途中我们换过两次马,在马背上待了将近七日,之后是十三日的南下步行,我们进入了宋国的边塞小城,大约小修了两日,乘剑御飞了四五个时辰,终于抵达东海。
东海附近的渔村有座供奉妈祖的道庵,我们就在那里等待腊月十三的到来。道庵里没有太多的人,只有一个化名安然的老道尼,她的眼睛皱得只剩下一条透光的缝,她告诉我们,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巫女,当地的渔民都叫她安然仙姑。
一直等到冬季降临,江南飞雪,宫月与十九摩挲着手掌,着上了厚重的裘衣,这样的天气已经无法让我们轻装上阵。我不惧寒,宫月却硬赛了毛裘斗篷给我,粉艳艳的,完全掩盖了我的女侠气质。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将我伪装成正常的人而已。
离腊月十三将近五天的时候,海雾犹如九重天上的云纱弥漫在海空,黎明之光抵达的下一秒,一座紫气萦绕的仙山出现在遥远的海面上,波浪温柔得像朵入手即融的无害雪花。蓬莱仙岛无声无息地浮现在人世间,没带来任何独特的波澜。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们一度以为今年走运,蓬莱仙岛提前降世,当我们兴致勃勃进到船的乌篷里时,安然老仙姑在岸上咧了咧嘴,摆手说:“那只是仙岛浮现的影像而已,此去你们到不了岸,也回不了头。”
我探出头去听,见安然仙姑拄着拐杖走来:“腊月十三卯时一刻,多一秒少一分,都是见不到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如此伟岸磅礴的仙家境地,那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
“仙姑对蓬莱,似乎了解很多。”宫月说着便将船桨甩手一扔。
安然仙姑笑道:“不是很多,只是活得久了,听到得也就不少。贫尼活到这个岁数,老一辈嘴里的故事,却还是记得一些。”
十九也走下了船,接着又伸手将我搀下了船,还顺手掸了掸我粉色斗篷上的污迹。
宫月说:“您知道的,对年轻人来说,听故事一直都是种诱惑,这就像喝酒一样,尤其是千百年的陈酿。”
安然仙姑说:“说故事也是老人的乐趣了,不过不是在这里,这里海声太大,风太冷,还是先随我回道庵的屋子里。”
道庵里的墙梅开得不是很好,最好的那枝在两天前已被上香的一对夫妇摘走,成了一株花鬓。我们径直走过,落座在屋里的圆凳,安然仙姑替我们泡了沸热的大红袍,才慢吞吞地坐下,开口道:“蓬莱有很多的传说,贫尼记得不太清楚,也不知你们要听的是哪一个。”
宫月说:“听说蓬莱仙岛下的海域如同蜀山锁妖塔,是魑魅魍魉的封锁之地?”
安然仙姑点头道:“那是镇妖海底,要讲,那也是很古老的事情了。若你们要去的是那里,劝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
虽然我们不一定会去镇妖海底,但我还是好奇地问道:“难道那里很危险?”
安然仙姑说:“几千几万年的妖物都被锁在里面,这算不算危险?但这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看守镇妖海底的仙人,神仙们也是各司其职的,他绝对不会允许人类进入那里。这里,我可以给你们讲个故事。”
“如果真有这么一件事,那也是发生在几千年前,青冢仙君还是蓬莱弟子的时候了……”
那时接任蓬莱掌门的是第二十六代弟子昭夜,世人评说的时候,说他生平最大的功绩就是收了青冢这个徒弟,但这些都是后话。
昭夜生来仙籍,由老掌门亲手抚养,高贵的出生就注定他与众不同,他是蓬莱的贵公子,是神仙里的贵族,是和三千蓬莱弟子不一样的存在。这就注定他的童年未曾开始,便已经结束。他的所有时间必须留给以下问题:“什么是好掌门”、“如何成为好掌门”、“好掌门该怎么做”。
当昭夜还没清楚自己是谁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蓬莱掌门的大椅,看着三千弟子朝自己叩了三个响头。时间一久,便更难搞清楚最初的疑问,所以他从来不清楚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日,昭夜无事可做,在一块玉石上打盹小歇,这一歇却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琼玉是掌管琼浆玉液的小仙,也是第一个注意到昭夜熟睡在三生池飞泉玉石上的仙子。琼玉虽没见过他,却在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仙君,仙君?”琼玉叫了两声排除他装睡的嫌疑,这才敢轻步走近细瞧。
这一瞧就是沧海桑田,情根深种。
有些人需要一辈子的时间来了解爱人,有些人爱人却只需一个瞬间。
在见到昭夜的第一眼起,琼玉就觉得冰冷的液体也会有火热的时候,自己长久的生命应该用来爱一个昭夜,让这样一颗心长久地温热下去。
她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睡颜,痴痴地笑着:“一个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她悄悄地抬手,纤指划过他的鼻梁。
这个动作很轻,却足够让昭夜睁开眼睛。
两双眼睛交视的刹那,琼玉被吓得魂不附体,一头栽进了三生池里。当她狼狈地蹦出水面时,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玉石,她觉得仿佛做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真实得有些虚假。
就在琼玉以为自己会害相思病郁郁而终之时,百年一度的蟠桃盛宴让她再一次见到一见倾心的心上人。
那日璀璨星夜,昭夜孤身负手于昆仑瑶池一角观星,琼玉问他:“仙君总瞧着星君,是在看哪个心上人?”
昭夜说:“心上人?没有那种东西。”
琼玉说:“那你的眼睛为何总对着天空,不看看身边的我?”
昭夜依旧望着天煞狐星隐落的方向,他说:“不知道。每颗星辰代表一样生命,那是张庞大的六界蓝图,承载着过去又谱写着未来,能占卜吉凶,预警劫难。但为何要观看这些,我说不上来。”
琼玉说:“那仙君喜欢看星象吗?”
昭夜说:“不喜。”
琼玉看了一眼装束:“仙君喜欢藏青艾草的颜色?”
“不喜。”
“仙君喜欢琼浆玉液吗?”
“不喜。”
“仙君喜欢琼玉吗?”她脱口而出,满心期待着。
天煞狐星朦胧闪烁,昭夜目不转睛,从容一往。
他说:“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