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宫月之时,他正惬意地睡在不停掉叶的树杈上。宫月的怪癖不是正常人可以形容,有床不睡非睡树上的行为也就不值得吃惊了。
我刚要开口叫醒他,溪卫飞速拔剑对着大树就是一刀,剑气刮到树干,整棵树晃动了几下,开始倾倒。宫月醒得及时,大树牺牲了,他倒是好端端站在大树震起的灰土里,握拳打了个哈欠,拍拍衣服上的尘灰,不愠不火。
“拔剑吧!”溪卫道。
宫月腰上的确有剑,原来有两把,现在只剩下一把,自从盗了长生剑回来,他立马当掉了原来那把剑,一来剑多了太沉,二来他喝花酒缺钱。据说当掉的那把剑是他出师时师父给他的,结果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当掉了,整一个不肖之徒。
“月的剑法迟钝,怕打不过你。”宫月说,“打打杀杀多无趣,不如一物换一物?”宫月一个打手,黝黑的药丸就捏在了指间。
溪卫收剑回鞘,自怀中取出红木珠串,抛向宫月,宫月也在同时抛出解药,结束这场交易。
溪卫一拿到解药,连句示威的狠话也不愿说,飞身就走,像赶不及救小惠似的。其实他完全可以找个人质逼迫宫月交出解药,可溪卫偏偏没有想到这层,可见心急果真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我从宫月手里夺过红木珠串,在眼前晃动了几下,红雾缭绕似的很漂亮,转眼问宫月:“你什么时候给小惠下的毒?你该不会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骗子吧?”
宫月保持着拿珠串的手势,顿了一会儿,才将空手放到了背后,说:“忘记了,其实那也不算什么毒,鼻青脸肿几天就会自己好的。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关心则乱。”
我点头表示赞同,又问他:“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神女之魄从红木珠里出来,收入仙冥镜里?”
“这个不难,仙冥镜只听你的话,你只需将意愿传达与它,精神游丝灌注到仙冥镜里,同它达成共识,它便会自己将魂魄收回,能做到一切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我惊道:“一切事情?”
宫月点头:“一切事情。”
“若我让它自己去找魂魄呢?”
“理论上讲是可以的,能不能让它听话,却是看持有者的水平。”
我本迫不及待想要一试,但考虑到宫月质疑我能力的眼神,万一仙冥镜不听我的话,在他面前岂不是很丢人?测验能力的事情,还是换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深夜比较好。于是我一瞟周围树木,指了一颗挺结实的桃树,对他说:“继续睡吧!不打扰了。”
神女之魄既已找回,也没有必要再留于王府,我盘算着,先找十九收拾收拾包袱,等宫月睡够了就向古钰和姜婵道别,然后再向赫彩道个别,回容家分府看看徐大娘,就该到别处找魂魄去了。可是又该去哪里找呢……
我想得入神,只管走路,也没注意看地上,不小心就踩上了什么东西,脚底觉得异样,立马停下了脚步,移脚一看,是快青绿的玉佩。刚捡了玉佩起身,十九跑了过来,我便随口问他:“这玉佩是不是你的?”
“不是。”十九摇头,一直放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拿着一捆九节鞭。他说:“阿容拿着,防身用的。”
我将玉佩随便塞在了袖袋里,欣喜地接过九节鞭,随即试练挥动了几下。还记得老爹说过,九节鞭重在缠绕,挥鞭时需“竖打一条线,横扫一大片,竖轮转平扫,回身缠绊绕。”,到了一定境界,便能一步一动,一动一花,一花三变,变化无穷。自小只学挥鞭的我,自然能做到这些。
十九问:“怎么样?”
我收了手,将鞭子系在腰间,笑道:“不错的鞭子。”
十九扬唇一笑,又递了封信过来:“徐大娘寄来的信。大娘的儿子故了,问阿容能不能借容府行丧。”
“怎么好端端就死了?”
“肯定不是病死的。”十九说,“听客栈的掌柜说,最近洛阳的丧礼,多在栾川一带。”
“栾川?不就是我们容府所在之地?”
此时府里传来骚动声,两人抬着被白布遮得严严实实的物体自我身边擦过,十九叫住了他们,一掀白布,就露出青紫的人头。我倒是不害怕,就是觉得恶心。
“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抬下去。”古钰的温声细语却吓得两个小厮一阵颤抖,火速盖好尸体抬走。
古钰来得正好,我蹙眉问道:“这尸体……”
“前堂还有两具,花神医正在查验。”古钰道。
“不用验了,”十九说,“是被妖物吸尽精气所致。”
古钰若有所思:“果然如此。”
我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宫月,可当我折回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他的身影,想来他也不会乖乖听话按我说的睡在桃树上,不会又去花街柳巷了吧?美其名曰喝酒,实则却是不好说了……
夜里下起了蒙蒙细雨,不知是多冷的风吹打着窗轩,十九与我的屋里都是烛火通明的,唯独宫月的屋子不见半点光亮,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托着腮帮朝着宫月的屋子看了很久,权当打发时间。总觉得不去找他,他是不会主动回来的。按照宫月的逻辑:走累了就随地休息,天黑了也要休息,下雨了更要休息;既然走累了天黑了并且又下雨了,那明天再回去吧!所以他今天铁定是不会回来的了?
要不去找找他?可是我为什么要去找他?对了,是为了把妖物吸人精气的事情告诉他。其实也不是非要告诉他,可我还是想告诉他。
我拍了拍油纸伞上积淀的灰尘,撑伞闯入雨中。我决定出府散步片刻,顺便看看宫月有没有露宿在某家某户的墙角。
“救命啊!”
偌大的洛阳,不知从哪处住宅屋子传来哭嚎与求救之声。我急忙备起九节鞭,追寻起隐隐约约的喊叫声,可声音却一滴一滴沉了下去,再难辨别出处。
我停在陌生之地,一户人家的窗内突然窜出一个女人,妖红的眼眸一下便瞧见了我,转身就要走。见是个妖物,我一鞭子挥下,打在了她的脊背,绽出一道血液。她再回头来看我,却已消下了朱红的妖眼,一副楚楚可怜的女子形象。身为猎妖师我断然不会受这些魅术影响,再次挥动手里的九节鞭,那女妖半接半躲,不知不觉已成功躲过我的视线。
虽然跑了个女妖,但一看我手中的伞依旧顶着头上的雨,觉得自己武艺精进不小的沾沾自喜之情湮没了所有不愉快。
我记得,女妖的额眉中央,有一颗画龙点睛的美人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