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长宣王府门庭渐渐冷落,吵杂的南厢客房无人可寻,只剩下我们这几个蹭吃蹭喝,赖着不走。古钰明里暗里下过几次逐客令,我们全当没有听见,留在这里,为的是等百里惠和红木珠里的神女之魄。
尽管宫沿送我的白玉簪子碎得面目全非,还是一块不少地捡了回来,也许是为了睹物思人,也许是值五两银子的缘故,连我也糊涂,捡这些回来有什么用处?
琴声悠扬在庭院,隔着座假山,见古钰在石亭里抚琴,姜婵坐在轮车上,憔悴的容颜带着隐隐笑意痴痴看着专注抚琴的古钰。在琴音压低的时候,古钰也抬首看向妻子,难得地温柔一笑,一副琴瑟和鸣之象。
“真好听。”姜婵病颜温婉,虚弱之语清晰在耳。
“今后每天我都弹琴给你听,这辈子,我只为你抚琴。”
“这辈子,我只听你一人弹琴。”
亭间的帷幔浮动两下,夫妻俩一唱一和,就像是已在一起很久的鸳鸯,他们之间没有过凌逍,没有过阴阳分离。
我虽不想打扰这对鸳鸯,却还是不识相地走了过去。
古钰发现我的时候,正好将琴音收了声,他对推车的侍女说:“风渐大了,送夫人回屋。”
侍女小心翼翼地推起轮车,将姜婵带过长廊转角,消失在我的视线。
“骨女带走了她对凌逍的记忆,可我总觉得,记忆是人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她早晚都会想起。”我说的这些古钰可能都知道,可我还是管不住嘴巴想要小提几句。
古钰却说:“想起又如何?难道姑娘以为,我比不过一个已死之人?”
“你就这么有信心?”
“我一向都很自信。”他说。
我从未见过如此骄傲自负的王,语塞得找不出话来。
古钰走到亭边一角,透过帷幔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他负背的手把玩起扳指,有意无意的说:“姑娘找我,总不是专为担忧我与阿婵的日后吧?”
我确实没有这么好心,如实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宫沿说他自幼与你相识,他还说你的名字是凌逍。我想听听你给我的解释,因为宫家掌门从来不会说谎。”
“没什么值得好奇,因为当初收养我的,就是宫沿的父亲。而在做古钰之前,我一直都是凌逍。”
“宫沿此番来洛阳,就为送你一支猎杀骨女的驱魔箭?”
“对于宫家掌门来说,难道还有比猎妖更好的解释?”
“他有对你提起过赫彩吗?”
“容我猜猜,赫彩一定是个女人。”
“她本是宫沿未来的妻子,不过现在不是了。”
“那他就更不会向我提起了。”古钰道,“他的口中一向没有女人,连他的母亲也不曾提及。”
我玩笑道:“你的意思是他喜欢男人?”
古钰笑道:“我想他更喜欢妖精。”
“可他是猎妖师!”
“所以他不懂得谈情说爱,却懂得如何杀妖。”
见他有问必答,我不客气地想好了二十八个有关宫沿的问题,我刚张开口型,远处就传来蒜苗叫“爷”的声音。古钰不等我提问,一脸严肃地朝蒜苗走去。我也许久没见着蒜苗,顾也跟了上去。
蒜苗搀扶着一人,毕恭毕敬地对古钰说:“爷,君上他喝醉酒,对左大夫家的小姐……不礼貌……府里新来的守卫不知情对君上一顿好打,君上就倒在王府外头,小的就把他扶了进来。王爷你看……”
“本大爷没醉!”那人硬把蒜苗推开,跌跌撞撞地搭上古钰右肩,“凌逍,凌卿!孤的好王兄!江山都给你了,你还要抢我的美人儿吗?”
古钰眼色一冷,对蒜苗说:“晋左氏为昭琴夫人,即刻入宫。”
蒜苗欲言又止,却还是说道:“左小姐两月前就许给了司空世子,五日后就该成亲了。”
古钰站着不说话,蒜苗挠了挠后脑,明白了意思,应道:“小的这就去办。”
于是蒜苗还没来得急跟我说上话,就急急忙忙办这昧良心的事情去了。燕王调戏调戏,司空夫人转眼就成了昭琴夫人,不论是什么夫人,好像都没问过左小姐的意愿。如果我当时并不喜欢宫沿,老爹与宫家定亲好像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找什么左小姐,这里不就有现成的美人吗?”燕王话罢,踉踉跄跄向我走了过来。
我看清他的脸,这不就是前几日被我咬了一口的倒霉酒鬼?他就是长宣王的弟弟燕国国君凌云?看来一会儿打他还得手下留情,要是把他摔死了,算不算弑君?怎么我偏偏是燕国子民呢?
以上问题我暂时不用担心,因为酒鬼还没走近,就自己醉倒在了地上。当时凌逍逼宫成功那该多好,燕国江山交到这样一个昏君手上定是九死一生,难怪容泽不肯多给我银两,原是经济萧条不景气的缘故。
待十九将酒鬼国君扛走,古钰不管我还在不在,自言自语道:“他终究还没长大。”
我听到他的自语,反唱道:“也许是他长大了,心也大了呢?”
古钰叹笑:“你也还是个小姑娘。”
我都二十八岁了,对他的话十分上心,非常愤怒。刚想辩驳,他却自顾自地走开,估计是找他的阿婵去了。一时间找不到人泄愤,翻起了白眼,坐在亭子里怒视起满园的残花,气鼓鼓吹弄着脑额细碎的流苏短发。
听十九说,容家堡隔壁的沈小姐早嫁给了崔大夫,生了个大胖小子现下也已八岁,崔沈氏退却了黄衫改穿翡翠绿,大伙除了一如既往说她漂亮之外,还夸她贤良淑德,端庄聪慧。而沈姐姐只大我两个月。
这么一比较心情就更差了,心情一差挨着我的花草就要遭殃,我毫不手软地扯弄起一片片花瓣,思考着如何从小姑娘被公认为大女人的深奥问题。就拿沈姐姐来说,嫁人前大家叫她沈小姐,出嫁后改叫崔夫人,辈分瞬间翻了一翻,也许成长就只是看你嫁没嫁人,而不是年纪老陈。
才一恍神,一把剑就架到了脖子上,我将眸光上探些许,交叉的剑疤映入眼帘,溪卫少年无声无息混进长宣王府,不是妖就是非人。
溪卫目似剑光:“交出解药,可饶你不死。”
我讶异道:“什么解药?”
剑刃更贴近几分,他道:“你们对公主下了什么毒,就拿什么药。”
我虽搞不清楚状况,但也能猜到一些,我们留在王府,不就是为了等归还神女之魄的人?至于是小惠自己来,还是眼前这位少年代劳,都不要紧。
我道:“我带你去见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