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残肢,凉风萧瑟,洛阳小道一时静谧,除了天雷滚滚,要是有一丝一毫打更敲锣的响声也是好的。
我问他为什么在这里,越想越觉得多此一举,这就像问一对完婚不久的夫妻为何他们会住在一起,十分愚蠢。
宫沿却并不觉得多此一问,反而真诚相答:“是为与赫彩小姐辞行。”
我讶异间,觉得浑身上下没有那么疼痛了:“那宫上与赫彩的婚事……”
“取消了。”宫月语气平和,神色淡然,“容姑娘带在下去赫府的那一次,赫彩小姐在房中单独与在下说过一席话,她说她已有心上之人,不能与我为妻,婚事也就取消了。”
可是那次,赫彩对我说:“若我也喜欢他呢?”。那时我竟将“若”字无视,想当然的以为赫彩也喜欢宫沿,所以同她辩驳了很多。我问她与宫沿都谈论了什么,她说“终身大事”,我再一次想当然的以为他们探讨了婚期时地,而事实上却是悔婚的事情。赫彩的形象在我脑海里一时高大很多,也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无地自容。
隐隐觉得意识正在四分五裂,心跳得更加快捷澎湃,像要炸裂般疼痛难忍,而我却不能在宫沿面前表露出这些。他是宫沿,是宫家的掌门,只要我一喊疼,他立马就会发觉我身上与鬼尸相仿的特征,他会知道我不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姑娘。
我不能让他发觉这些,我必须在支撑不住前离开这里。
我的唇瑟瑟发抖,声音还算流利:“我就是随意走走,就要回去了。”
“容姑娘……”
“宫上保重。”真想听他把话说完,可我已经没有时间,必须离开,在他认为我是妖孽之前离开。
双脚还是争气的,虽然抖得厉害,还是可以听话地迈开步伐,我已经拼尽全力在没有扶墙的情况下行走,我看起来还是生龙活虎的对不对?他还没有察觉且不会察觉的对不对?
我自以为是地想挤出勉励的笑容,可是流云鞭却缠上了我的脖喉。鞭子一紧,我只能仰头后倾,束发的白玉簪子脱离发髻,地面回应出清脆的响声,发丝凌乱垂散。
终归是我小看了宫沿,没有做好被他发觉后的准备。
我无数次想过他知道我非人后的表情,吃惊、愤怒、平静如水……
却从未想过,他会杀我,想要我的性命。
我甚至不相信,宫沿会对我挥鞭相向。我曾想若有朝一日他得知我并非人类,会骂我几句,顶多与我疏途,不再理我。可是……
今早他还亲手将他送我的簪子插入我的发髻,现下却已亲手打落;前一刻还救我于水火,这一刻却拿着我的鞭子毫不留情的锁住我的咽喉。这样的冷热变换才是地狱,就要将我击垮了。
宫沿的声音就像清泉滴入镜花水月,是奢靡浮华中的惊醒之箭。
“命数自有天定,篡改阴阳生死,有违天道轮回。”
“人世虽好,却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我会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过奈河,渡忘川。”
从前我也赞同这样的逻辑,可现在阴阳已经篡改,天道已经违背,我不再甘心归于黄土做一滩他永远记不住的白骨。也许花游谷说得对,永远不要将他与人混为一谈。我以人论他,因此我要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
我怕极了这样的场景,眼泪不自觉的溢出来,把我的恐惧坦露在黑夜里。
宫沿你知不知道,道士尼姑神仙秘术师都可以杀我,可是,我实在不想死在你的手上。
我没有任何防备,脖上的流云鞭渐渐紧缩,整个身体因力飞起,又因力撞击在墙角。胸中热液上涌,唇齿一软,吐出鲜红血液。
我努力地撑着眼睛看他,我只是想从这张芙蓉花般雅致的面容上找出丝毫不一样的情绪,只可惜他面如往昔,无情无绪,手上的流云鞭漠然地轻易挥出。
这一刻,我选择闭上眼睛。
骨女,这就是你说的赌局?
我抱着必死无疑之心,可这一鞭子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我在迷糊中睁开眼睛,却看到剑与剑的交锋,两个白衣身影的交缠不休,天上地下地厮打。
一个是宫沿,一个是宫月。
寂静的夜打落几颗雨滴,月光不见,天际却闪现着白蓝两色,忽明忽暗,剑气扫落百姓屋檐上的夜明灯笼,击碎了几户人家的房砖屋瓦。
骨女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她面若冰霜,玉手拂去我的泪水,说:“这局赌,是我赢了。”
她将我扶起,轻拂漆黑长袖,同我飞逝在尽头。
骨女带着我在树木参天的林中落脚,将我靠在一颗不怎么高的树下,我抱着双膝蜷缩在树脚,边流血边流泪,尽情地哭出声来,已经顾不得狼狈不狼狈,什么都不想再管。
“还给你。”骨女将仙冥镜递给我。可是只要我接过,又要变回无血无泪的怪物,我的伤心还没有随着眼泪流走,我还没有哭够。
我带着哭腔,艰难吐字:“让我,再,哭一会儿。”
“再哭,你就死了。”骨女冷然淡薄,却是真正关心我的死活,她虽没有将仙冥镜硬塞给我,却也没收回递出的手。
我抹了一把泪,接过仙冥镜,却没能停止哭泣,没能止住伤心。
伤口会自动愈合,疼痛会自己消失,可即便没有心,胸口的位置,还是深疼深疼。
“你恨吗?”骨女问。
我不知其意,半止哭啼,抬头看她。
“你想杀他吗?”她问。
我哭红的双目对上她凄美的眼眸,还没有深思她的问题,已开始缓缓摇头。不想的,不想杀他。
“我同你一样,也不想杀古钰,即便他曾对我拔剑相向,即便他杀害了唯一在意我的凌逍。我依旧不想杀他,就如你不想杀宫沿。”她说,“可是凌逍的死怎么办?我的恨怎么办?我对不起凌逍,姜婵对不起凌逍!只有我消失了,才能结束一切。”
她再次问我:“告诉我,姜婵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