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以云遮光,叶以霜摧老。秉着忽明忽暗的月光,应花游谷相邀,我们入住到长宣王府的南厢客房,好在第一时间取回神女之魄。古钰见他的医师带着两个骗子和两个陌生人来到他的府宅自然是又吃惊又不乐意,却也没说什么,不过客房还如昔日一样只有一间空余,我们并非到此宿夜,故而不计较这些。
近来天气阴晴不定,宫月说今夜不失降雨的可能。倘若乌云掩了轮月,分化之术便难以施行,由此我对窗望宫沿抚琴之余,还不忘朝夜空探看两眼。我还记得,宫沿就小住在这间屋子的对面。
“在看什么?”宫月用剑柄敲打了我的头,由于没有疼痛,我便懒得以牙还牙。
“我的心上人。”我不理他,依旧望着对面的窗扉,只顾抚琴的宫沿似乎并没有发现悄悄看着他的我。
随后脑袋上又是一下敲打,我依旧没有理他,宫月一手托着窗框,一手正拿着敲我头的剑,他道:“信不信,宫沿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瞥他一眼:“他知道我姓容,他总叫我容姑娘。”
宫月如有所悟地点着头:“三个字他仅记住一个,容大小姐还真是大度。”
我不悦道:“五十步笑百步,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不觉得比起‘容大小姐’,‘容姑娘’显得亲近和蔼有文化多了?”
“是吗?”他如大梦方觉大彻大悟,“看来月得学学十九兄弟,改称你‘阿容’了。这定比‘容姑娘’更亲近和蔼有文化。”
宫月的话音刚落,又在我头上砸下剑柄,看来是把我的脑袋当成木鱼了。然而这时十九走了过来,用玉箫在宫月头上猛然一敲,事后说道:“不许打阿容。”
宫月将剑柄扭转,打在十九的脑袋:“好的,今后不打阿容,改打十九兄弟。”
此时我目不转睛关注的窗扉突然紧掩,房门却大开,仙姿一身的宫沿锁上门,也不知要上哪去。我立刻追出门外,却已不见宫沿的身影。
月亮都挂起了那么久,夜幕降临了小半天,这么晚,宫沿是要到哪里去?
正当我准备回屋之际,身边竟多了道影子。我戒备地回过头,一团黑雾缠绕上我的身体,不时脚尖离地,我已身处半空之中。恐高向下一望,就见小惠从窗内探出头,宫月与十九御起飞剑紧追起被黑雾捆绑的我。
乌云依稀飘近,黑雾带着我窜入其中,彻底甩掉救我的两位英雄。乌云参杂闪电,接连避过几道电闪之后,黑雾终于消停,渐渐汇聚,浮现出人形。
“骨女!”见到是她的这一刻,要比如今站在云上更为吃惊。
“告诉我,姜婵在哪?”她的长发狂魔乱舞,黑色衣袂已被雨点打湿,没有柔情,没有镇静,仇恨蒙蔽了双眼。
对着她的不镇静,为了盖过雷鸣之声,我放声大吼:“为什么非要杀你自己呢?你该恨的是古钰,该杀的是古钰,放过你自己不好吗?”
“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她愤怒地掐上我的喉咙,“你不肯帮我,就只有我自己动手。”
这个威胁红艳就试过,对于没有呼吸的我毫无用处,我道:“你看,你消失了姜婵就可以活着,即便病魔一身,却还有古钰陪着,你们可以白头到老会很幸福;可是姜婵死了,你也会消失的,那又有多少人会难过?关心你的人怎么办?古钰怎么办?想想这些,就该知道我站在哪一边。”
“真正关心我的人已经死了,凌逍已经死了!”
“关心你的人绝不止凌逍一个。”
“是吗?那我们不妨打个赌,我赌你会了解我的心情。”
她将制服着我的手下移,拽下仙冥镜,遁化回黑雾,将我送回地面。
失去仙冥镜后的我,如回光返照般有了心跳,有了脉搏,能感觉到身体里循环地流淌着的血液,被骨女狠掐过的脖颈开始隐隐作痛,久违的生命之色一瞬间来临。可是呼吸却愈加困难,眩晕一阵阵袭来。
一魂三魄寄于仙冥镜内,如今仙冥镜已失,没有魂魄的尸体能行动多久?我贴着高墙行走,发觉此地正是洛阳城赫府所在的街道。骨女要跟我打赌,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赌?
心口一阵刀绞般的疼痛,我将手猛抓向自己的心脏,就像有只手捂住了口鼻,难过得将要窒息。我想这赌局还没开,我就要重归黄土了。
“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天色晚了是很危险的。”一人锦缎绸衣,步履踉跄,带一身酒气向我走近。
“滚开!”本就心烦意乱,如今又被这样一个酒鬼混混叨扰,心中不快,张嘴就是粗口。
酒鬼却是不羁一笑,扔掉酒坛,一拳砸在我身后的墙上,走近几步,将我抵在墙边,用折扇轻抬起我的下巴,酒气扑鼻而来:“小娘子太不知趣,我好心与你,你却不识抬举。该罚,必须该罚!”
我后悔觉得鹿卢剑累赘没能带在身上,只得取出流云鞭,却无力将它紧握,刚抬手想要挥鞭,手却被那酒鬼抓住,手腕一疼,流云鞭掉在地上。
我咬牙切齿,不服输地非要挣脱他的手,可他却越握越紧,我便不耐烦的说道:“放开!”
“不放。”酒鬼挑了挑浓眉,勾唇浅笑,“对本大爷动粗,可是要诛九族的。”
我突然意识到没有了鞭子,牙齿也是挺锋利的,于是一磨牙,咬上酒鬼的烂手。
他一把将我按在墙上,皱着眉头看着牙印处溢出的血迹,酒醒了不少。
酒鬼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人拽起了领口,狠狠砸在了地上。
还没等酒鬼爬起,那人又一脚踢上他的胸膛,一时将他震飞到老远。
远处匆匆跑来两个小厮装扮的人,扶起倒地不起的酒鬼,仓惶落逃,只丢下一句:“敢伤我们家少爷,我们走着瞧!”
见他们逃窜,那人也不追赶。他敛起广袖,捡起掉落的流云鞭,交递与我,道:“容姑娘深夜外出,是因何事?”
我已无力伸手接鞭,只费力说道:“宫上又因何逗留在赫府之外?”